第18章 任西的疑惑

第二天,任西醒来,天已大亮。只怪这塑料窗帘居然遮光性出奇的好,每每让他辨不出时间,从小早起的习惯被这个山村带偏了,可明明村里的人个个都早起。

或许是现在就他无所事事,仅剩伤悲吧。

吃了亦朵准备的早餐,他把碗筷洗净,再学着用方巾把碗筷包好打个结,提上出门往山下走去,很久没去村里了,也想去亦朵家看看。

走进村子,仁西直接往亦朵家走去,家里没见人,应该是下地去了,仁西将碗筷放在院子里一方石台上,就走了出去。

主人不在家,他是不能进去的。

村里人的大门都是敞开的,即使家里没人也是如此,除非出远门,家门晚上关闭也只是为了挡风,却不是用来敝人,不同于城市。

这让任西感觉亲近,人总是倾向于别人首先敞开心扉,而自己的隐秘是最后的护体。

这个山村给任西带来的新奇,全都是暖人至心的,他开始觉得以往的生活都陷于执迷于任北,而全然没有看清过生活本身,不懂生活也更不懂人心。

清晨的山村,空气冷冰冰的让人清醒,缓缓升起的太阳现在洒在人身上还暖洋洋的。路上偶尔看到行色匆匆的种地人,头上带着或后背挂着个竹编帽子。

对上任西,他们都微微点头示意,他也自然的颔首,这与岺城的交际感觉不同,这种不同不仅来自于打招呼的人的身份,更是对方眼神传递的感觉,那是淡淡的却不冷漠,陌生的却不疏离,礼貌又不殷勤的感觉,是他在岺城所缺少的体会,别人真心的平等和尊重。

路上,仁西看到一个老奶奶背着背篼,里面装的却是个小孩,小孩仅能露出一个头,虽是呆呆的模样,但这种长在长辈后背上的小孩,一定很幸福,这种想法不禁让任西觉得神经一抖。

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幸福的童年,即使是有任北的童年,他也不可否认的感到自己是可悲。他甚至向任北说过,他并不想出生,如果能让他选,他希望,出生的不要是他,或者能活下去的是母亲,不要是孩子。

那份自我否定,深植于他的内心,任北的陪伴只是他人生路上的幸运,而他的命却像是自己偷盗来的,有时的快乐甚至让他有负罪感,不被允许触及母亲的所有一切,就像是他命运的一道符,一道封印他接受自我的念想,他的精神桎梏是有父亲、外祖母加持的,让他早就坚信他本该如此,也理应如此,终生不得自已。

他与任北甚至还谈论过小孩问题,本都是懵懂的年纪,却像是坚定地承诺,他们都说以后不想要小孩。

任北,也是年幼丧失双亲,虽然后面有任南的宠爱,但不免也是残缺的童年。仁西曾认为家庭的变故,或是看到他自己的遭遇,让任北不愿要小孩,他从未深入的思考过任北的话,何况这次任北的想法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总之,他记下了。而正是这个仅彼此相知的心愿,被宋宸在订婚宴上击碎,导致任西的崩溃离场。

悲伤的童年,容易导致悲伤的一生,又何来勇气再去创生呢?

任西,不禁悲从中来。

村子虽大,但村民居住集中的区域确不大,不一会就大致走完了一圈。村上提供给任西的屋子,在村口南边,在一条出村的上坡路边上。亦朵家也在村南盘延群山的水泥路边上,尚未到村里的集中居住区,离任西的屋子相对较近,所以村长安排他家负责给任西送饭。

他加快脚步走回亦朵家,心想赶在亦朵送饭之前,免得小姑娘又跑一趟,还找不见自己。

刚快走近亦朵家时,就听见亦蒙和他媳妇在院前的争吵。他本想着避开,直接回坡上的房子,却正好撞见,提着饭菜走出门的亦朵。亦朵脸露尴尬。

任西这次突然不愿再让小姑娘主动了,他走了过去,说到:“走,进去吧。”

看到任西进来,亦蒙一脸紧张,赶紧着示意他媳妇不要再说了。黎棠也是马上抿了抿嘴,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法马上收敛,皱成了一团,脸也憋红了。

任西礼貌地收回了看向她的目光。他没有过母亲,但在流浪在外的两年里,目睹过不少夫妻间的争吵。

这种看向黎棠的几眼,对他来说,已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但这个家,在仁西心里一直是幸福的样子,所以他没忍住想要去探查,黎棠身上现在有的,他不明所以的情绪。

亦山赶紧招呼着,说到:“任西,去洗手,进屋吃吧。”

“今天没去玉米地吗?”任西知道他们一下地,就是一天。今天早上没人在家,中午又回来,应该是上午出门办事了。

“这不吃了饭,就要去的。”

黎棠转身走去了厨房,任西转头看她,黎棠抬了手,抹了眼睛。亦山此时也跟了进去。

仁西被眼前这个妇人隐忍的动作,引出一股担忧。他有点想知道什么事让这个妻子、母亲产生如此悲伤的感情。

他的脑子居然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亦朵重提上学的事?或是亦禾的成绩?还是亦山想生个儿子?又想到孩子,任西猛地做了个深呼吸。

这时,亦朵上前跟他说了句:“没关系。”

听的任西有点发懵。什么没关系,是自己对他们一家的胡乱遐想,没关系。还是夫妻间的争吵,没关系。还是亦朵在自我安慰。

任西收回对向亦朵疑惑的眼神,去洗了手,走进了房子。

亦禾早上去读村小,中午不回来。今天的中午饭,难得人多,亦老太也是一脸的笑容。她很欢迎任西到家来吃饭或是坐坐,他也算是故人的孙子,心里对仁西有种亲近感。

饭菜被亦蒙和亦朵很快端了上来,大家前前后后都上了桌,却迟迟不见黎棠过来,亦山不好意思地让任西先吃,他下桌又去了厨房。

过了一会,才见两夫妇一前一后过来入座。黎棠的眼睛红的有点发肿,即使低着头也难掩伤心。亦山说到:“快吃吧,要凉了。”

准备提筷的任西,这才发现,今天的菜式有了变化,有一碗红烧肉和一份小炒肉,面露的惊喜不是因为嘴馋,只是对一直做腊肉炒白菜的厨师有点小无奈。

从小被考虑的是营养均衡、低脂少盐,何曾思考过材米油盐对农家主妇精神的折磨,他们的贫富差距首先不是在精神层面,而是在刚跨过温饱的红线与低脂低糖的要求上。

亦老太看到了客人的欢喜,才安心了自己的待客之道。都说穷人总是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待人,即使是含着泪的,都愿意捧上。

任西,没在迟疑,开始尝起来,或许是太久没吃到新鲜的肉食,他觉得黎棠的厨艺不输曦苑的大厨,本想开口赞赏一番,抬了头才发现,左右、对面的人都低着头,默默在吃碗里的玉米饭,少有地夹菜都只是搭配小炒肉间的素白菜。

此刻的任西有点明白了,这顿肉菜是家里特意为他做的,这就是两夫妻争吵的事情的吗?

他突然意识到吃饭是应该给钱的,离家的那两年他倒是熟悉了市井间的生活,他也会和同事AA的聚餐,但主动的付费总是无意识的,他的生活习惯了被包办,至少是被人提醒着的,他很难自主地去思考关于钱的难处,因为他从不觉得钱是个困难的点。

但村上既然主动接待了他,说明仁晚应该是安排好了的。所以,任西才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亦朵一家的服务,还偶尔怒怼两姐妹,一点顾及都没有,就像对待家里的帮佣一样。

难道,这都没付过费?他此刻都想立马电话仁晚,问个清楚。

任西现在显得有点局促,亦朵此时正巧抬头,与任西的眼神对上,亦朵又一次对着他,笑了笑,像是在安抚任西,他想起这小姑娘进门时,给他说的“没关系”。

果然,这场纷争是因为他。

吃完饭后,亦朵收拾起碗筷,亦山也是冲冲告别要去下地,并且告诉亦朵,今天让她在家帮着母亲腌肉。黎棠吃完饭就进了厨房没再出来。

早前,亦蒙拿了推车,让黎棠跟着他去村头养猪场提猪,她原以为是村上安排的,用给任西做肉菜的,本是满心欢喜,又不敢言表,心里还暗喜居然要拿推车,定是给的不少。

或许还会把说好的伙食费也一并给了。毕竟,当初,村长找上他们家,一是看在离任西屋子近的份上,二是考虑亦山家算是村上的困难户,还有一个女儿在读书,家里也没个儿子。

本是说好的照顾,但这都大半个月了,不仅不见村上说的伙食费,连村长的面都未曾再见。

可曾想,到了养猪场,亦山让管事将自家寄养的猪给拉出来,帮着杀了。

这下,才彻底浇灭了黎棠的希望,她拉着亦山不依不饶,坚决不同意杀自家猪。明明家里还有腌肉,她不是不清楚亦山为什么这时候杀猪,只是不愿意。

亦山好似心意已决,说到:“我已与母亲商量过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黎棠拉着亦蒙哭诉。

“为什么都没有跟我商量过,你现在杀了猪,我们过年怎么办?这一年的辛苦不白废了吗?不把这猪卖了,怎么给亦禾交学费啊?亦朵又怎么办?”

黎棠的哭泣也招来了养猪人的附和。

“现在杀猪太亏了,要不再考虑考虑。”大家都在劝亦蒙。

“任西吃不惯腊肉,你是没看见吗?”亦蒙转向黎棠说到。

“吃不惯,他就会走的。”黎棠,来了怒气。

“你这什么话。人家帮了村上多大的忙,一头猪算什么。而且,村长说了让我们好好招待,亏不了咱们的。”亦蒙依然态度坚决,挥手让养猪人去牵猪。黎棠拿他没办法,蹲下来大声哭了起来。

村里人有钱了,就会买小猪托养在村头专职的养猪场,每季度给些照料费,年底直接卖给养猪场换钱,或是杀了供一家人一年的肉食。

亦蒙今年在这养了两只猪仔,眼看要长大了,原本打算卖一头,留一头自家食用。这可倒好,猪还没长大,就要被杀了。

要么今年没有了卖猪钱,要么明年一家人没有腊肉可吃,这让黎棠瞬间觉得没有了生活的希望。她心里开始抱怨起自家接到这费钱的差事。

中午,黎棠还是用自家刚杀的、还热乎乎的猪肉做了两道荤菜,心里实在憋得慌,一边给任西打包,一边又埋怨起亦山来。亦山也是被吵得心烦,两人才理论了起来。

碰巧这时,任西又送上门来,心里的委屈说不出,只能转身回厨房哭泣。

任西一副不愁吃穿、四肢不勤的样子,听说还是国外的贵公子。黎棠不免对他心生抱怨。

村上肯定不会亏欠生活费的,亦山一直安慰着黎棠,他知道自己没有事前知会媳妇,也是做的不对,但委屈也只能自家人受,不能给了客人。

任西不知道这故事的边边角角,但自认为察觉出了原由。他不主动去问,是他给这家人的体面。

他向主人家告辞,留下厨房两个忙碌的身影,不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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