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西进到任北房间后把背包里的日记和信取了出来，将日记重新放回任北书桌的抽屉里，连带着信和自己的回忆录也放了进去。

任北的房间显得很空旷，一是面积本就大，二是她的房间除了床、梳妆台、衣柜、书柜、书桌就没有什么家具了。

看起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任北和任西，以往都是同坐飘窗台上或直接坐地上。任东要是进来了，一般只是简单说说话，就会退出去。

父亲倒是很少进到任北房间，外人除了保洁的和秦姨，不会有人进来。任北自己很喜欢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清冷却简单，让她感觉放松。

这次，任西坐到任北卧室靠墙的地上，望向床。那是任北睡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任西不准仆人将床上的用品换掉，也不准任何人再踏进这间房。

就像当年，外祖母不再允许旁人踏进他母亲房间一样。任北去世后，父亲病倒，也再没回过曦苑，任西也没主动过问过父亲的消息。

任西坐了好一会，才起身走到洗浴间，打湿了抹布，开始打扫起房间。

这次回来，任北书桌上的灰尘还是很明显的，特别是在这透进的阳光下。任西之前也打扫过几次，家具不多，擦一遍还是不费时的。还有扫地、拖地，这些在他离家后，多少做过一点，只是对待任北的房间，他格外认真些。

将任北的房间打扫完，已经是临近中午了，任西坐到卧室的飘窗台上，靠上他们的靠枕，闭上眼睛让自己缓缓。

他没吃早餐，加上这一波体力劳动，让他开始想念亦朵的送餐服务，现在亦朵该在学校餐厅吃过午饭了吧，任西在心里计算了下时间。

在曦苑，若不是他们传唤，仆人一般是不会主动上二层的。长大以后，秦姨也就不再上来叫他们起床或催着下楼用餐读书了。

任西眯了一会，再次睁眼看下手表，已经是1点多了。他漫步走回客厅，站在那偌大的落地窗前，看向外面，这里能看清曦苑的整个前庭花园。

任西站着发了会呆，离开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好像变了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他盯着那鸢尾花园，觉得自己应该下楼了，走近一些去看看那些鸢尾花，村里并没有这种花，任北是从哪里知道这种花的呢？任西努力回想着。

任西望向花园，思绪却在记忆中寻觅，他没注意到，此时，就在他眼下的鸢尾花园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一直看着他。

待仁西回神，猛地一惊，透过这方玻璃对上了远处注视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那就是宋瓷，好似穿着一袭黑裙、短发。

任西不认识宋瓷，长大后也觉得自己没见过，要不然，坐轮椅的宋家大小姐，多少是该有些印象的。

他也很少听宋予或任北提起过她，只知道宋予与宋宸、宋瓷并非同一母亲所生，关系也不亲近。

既然这样，那便最好，自己本与宋瓷无怨，奈何她自己是宋宸的亲妹妹，就怪不了他了。想到宋宸，他皱了皱眉头，转身退出了任北房间，下楼去了。

不知宋瓷有没有看清，任西流露出的恨意，那最后一眼代表的是她先前所思的凶恶还是脆弱呢？她面色如常地收回了目光，推动轮椅向大厅挪去，该正式见见任西了，心里想着。

任西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在下面等着他的黎叔和秦姨。

待他走下来，秦姨问：“小家主，现在用餐吗？”

任西刚想回话，就看到，自行推着轮椅上台阶进门的宋瓷，这一路下来，任西才算真正看清她，并不紧致的黑裙却还是暴露出主人的清瘦，面容虽不清冷，但带着病态的白，齐耳的短发并不好看。

宋瓷看人的目光不冷不热，长相确实很像宋家家主，跟宋予也有点像，倒是不太能和宋宸的样子挂上钩，任西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直到，黎叔打断了他的思路。

“小家主，这位是宋大小姐。”

随后，又转向宋瓷说道：“宋小姐，这位就是我们家主。”

宋瓷侧头对黎叔点点头。

又望向任西，颔首说道：“你好，任家主，我叫宋瓷。”

任西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女人，生不出太多恨意，特别是看她费力的推着自己的轮椅上那几级台阶后。台阶边上临时加放了一块木板，方便她自行出入主楼。

但想来，她自己推上来也是费劲的，因为她手背的青筋都冒了起来。

任西从不敢想宋宸要是真的娶了任北后，会怎样对待她。单是这份忧虑都曾日日折磨他，那此刻的宋宸呢？

想到这里，他对后天的结婚有了点兴趣。自己要如何对待宋瓷，他还没有认真考虑过，能少见就少见吧。

任西点了点头。

紧接着又身旁的两人说：“黎叔、秦姨，你们随我过来。”

说完，便走去了客厅，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宋瓷见任西并未叫上自己，便识趣地回书房了。

“黎叔，去问问之前遣走的仆人们，愿意回来的，都召回来吧，把这两个月的工钱也一并补上。”

黎叔感激地点点头：“欸，下来就去办。”

“后天结婚，家里不用妆点，婚后宋瓷会一直住在这里，我不打算让她住我的房间，所以你们先问问，除了任北和我的房间，其他的房间都随她。另外，我市中的公寓让人打扫，我可能会住那边。”

黎叔、秦姨点头应下来。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黎叔与秦姨，你看我，我看你，有点支支吾吾。

任西知道他们有事，“说吧。”

秦姨这才开口：“小家主，宋小姐，她的情况特殊，有些事情一个人处理起来不方便，她又不愿我去服侍，所以，想问家主，是否可以考虑把之前照料她的仆人雇过来。”

任西心想，之前照料她的，不就是宋家的人嘛，曦苑有一个宋家人就够了。

“她给你说的？”

秦姨连忙摇手否认，“不是。这段时间看她一个人很辛苦。”

任西越听越有点恼火：“她不是过来享福的，以后她的事，让她自己找我谈。”

秦姨无奈：“好的，小家主。”

“哦，对了，如果家里接到姓亦的人来电，立刻通知我。”

黎叔大惊，姓亦，自己从任家主结婚时就跟在身边，对于任北、任东的身世是很清楚的，小家主知道任大小原姓亦，并不奇怪，可能她提及过，但小家主又从何认得另外姓亦的人？记得任北、任东是孤儿啊。黎叔百思不得其解。

“秦姨，让人把午餐送去我房间吧。其他没事了，你们去忙。”

两人向他告辞。

任西也上了楼，想到宋瓷肯定住的是一楼，这样挺好的，少了很多见面机会。

没一会，秦姨端来了午饭，是一份山药排骨、京酱肉丝、小碟凉菜和一碗米饭。看着这些精致的饭菜。

想起这两个月，在亦朵家每餐的荤菜就是白菜炒腊肉或白菜炒猪肉，此刻，真的是很有食欲。

秦姨见他看着饭菜在开心，变问：“这两月，吃的不好嘛？”

任西无奈的笑了，“确实谈不上好吃，现在还吃不上了。”

秦姨很久没见他笑过了，看来这两月小家主过的还行。离开的时候，眼里全是绝望，这回来整个人像是有了点精气神。

“您慢点吃吧，我一会再上来取便是。”

“不用，你等会，很快吃完。你现在上下楼吃力吗？”任西看向秦姨，问道。

秦姨有点意外，眼睛也湿润了，“劳您费心，我身体还好。”

任西见秦姨泪目，也是赶紧低头吃饭，没再多说。秦姨一手照顾他母亲长大，随后又照料自己成年，算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只是那次自己对她的抱怨太过头，还强加了太多无端指责。导致现在二人生疏了。

任西默默吃完，放下筷子，长舒一口气，起身绕过茶几，走到秦姨面前，说道：“秦姨，之前是我做的太过分，你们不要放到心上，你和黎叔永远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希望你们过得好。”

秦姨擦着眼泪，“我们就盼着你能过好。”

任西抬起手，握了握秦姨的小臂，试着安抚她。

秦姨走后，任西理了理这两天需要他做的事情，其实摆在他眼前的，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只是他一直回避着，手机也一直静音，他还不想真正投入战斗。

不过，最后还是说服自己，拿出了电话，拨给了任晚：“你晚上过来曦苑一趟。”

“好的。”

任西放下电话，转去书房，练起了字，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书法了。

任西从小就开始学习毛笔，成年以后也是一有时间就练习，算是他坚持的最好的一项爱好。任北喜欢他的字，也喜欢看他练字。任西练字时，有时能体会到那种高度的专注，而带来的奇妙愉悦感，让他难得的想要感谢这生命的美好。书法是他除了任北以外的，另一个爱好。

临近晚餐饭点，任西用房间座机告诉秦姨，自己6点下楼在饭厅吃饭。

秦姨问：“跟宋小姐一道吗？”

“随她吧。”任西挂了电话，心想宋瓷如果敢和自己一起吃饭，那他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任西按着饭点下楼，还是穿着一身休闲卫衣，已经在房间洗好手，下楼直接往饭厅走去，刚跨过转角，就看到秦姨站在饭厅口等他，他点头示意，刚转身想抬腿进饭厅，就看到了正望向他的宋瓷。

任西总觉得饭桌前的宋瓷怪怪的，或许是因为宋瓷坐的轮椅比椅子挨上了一截，饭桌才到她的胸口处，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那。还是坐在以前自己的座位处。

任西不想打招呼了，直接往里走，走到了饭桌的正主位，自己拉开椅子然后坐了下来。待任西坐下后，秦姨才传膳。

等膳的片刻，任西瞄了眼宋瓷的轮椅，与她清瘦的身躯相比，这轮椅显得过分的大了，她挺直了后背的坐着，身体离轮椅靠背有一掌宽的距离，轮椅通体是木制色，要不是有轮毂，就像是坐在一张中式木椅上。

任西心里觉得奇怪，宋家大小姐为什么不用电动轮椅，或者干脆去定制腿部机器支架，没准还能下地行走。可现在偏偏用原始的方式，典型的自找罪受。

任西板着脸，没有再看向宋瓷的方向。

晚餐很快就端了上来。有一份素菜汤、油炸蘑菇、青椒茄子、糖醋白菜。

任西看着眼前的菜，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又抬眼看到饭厅门前，紧张不安的厨师和疑惑不解的秦姨。

任西对今晚的饭菜有点不满，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已经两个月没吃过一次可口的饭菜了，原本以为回家可以解解馋，谁知午饭就只端上来那么一点，下午明明已经提醒过会下来用餐，怎么还就做出这几样瞧不上眼的小菜。

没有牛肉不说，连猪肉都没有，还不及亦朵家嘛，关键是又有白菜。想到这里，再也控制不出心里的委屈。

“你过来。”任西看着那名小厨，带着点莫名的怒气。

“家主好。”小厨战战兢兢地说到。

任西瞧了瞧这小厨，小小巧巧的个子，白白的脸蛋上泛着一簇红晕，紧张的吧。而且听声音，是个年纪小的女孩，任西压下了火。

“新来的？”任西瞪着她。

“是，家主，我叫乔木。”

黎叔在外面听到了饭厅的动静，也在这时赶了过来，看着任西把乔木叫到了跟前问话，便开口道：“家主，这个小厨是我招的，之前想着就给我们几个做个便饭，就随便招了。我已经联系李厨和邓厨，他们明天就会回来。至于乔木，我一会遣了便是，您不要动怒。”

任西本不挑食，奈何这一桌的素菜，让他有苦说不出，还有那犯忌讳的白菜。

其实以往，任西晚上也都吃的清淡或随意。所以，今晚秦姨才会安排乔木做了这几样寡淡的菜品。

任西低头想了一会，大概也知道这是按照他之前的口味做的，火气退了一大半，无意间再看了一眼乔木，见她已是泪流满面，整个肩膀都像在颤抖，任西又皱起了眉头。

饭还没吃，自己都饿的不行。怎么就有人在自己面前哭成字样。任西将右胳膊轴撑在饭桌上，整个手掌插进头发里，抵着自己的额头，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听着身旁女孩的哭泣像是难以收住，越发抽泣出了不规律的鼻音。想起了任北的话，如果是任北的话，会立即安慰这个受到惊吓的小厨，任西从来都对家丁是极好的。

任西坐直了身体，微微侧身对向乔木，试着轻声地说：“别哭了，没有要谴走你，现在去炒份肉丝吧？像午餐那个就行。”

乔木睁大了红红的眼睛，连忙点头。黎叔、秦姨被弄得摸不着头脑，还是秦姨更快反应了过来，拉了拉乔木的衣服，让她退出去。

任西抬眼就看到桌上那份白菜，忍无可忍的说：“乔木，把这白菜端走，以后家里不吃白菜。”

听到任西叫她，身体瞬间像是被定住，幸好，只是。乔木赶快将菜撤下。秦姨回：“知道了，家主。你要的菜很快就上，请稍等。”

任西决定等下吃，他真的想吃点荤菜，像是受过饥苦，现在翻身了，决心顿顿吃肉。闹腾了一番，冷静下来，才感觉到右手边还有个人，宋瓷就像石化了一般，从头到尾没动过一分，没说过一语，头也没转向过。

任西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刚才全当没外人在了，毫无顾忌的为没有一份荤菜发了火。这要是传出去，也是够丢人的。

任西想着，这本就是自己家，还那么多顾虑干什么。他看向宋瓷，语气平平的说：“你先吃。”

宋瓷这时看向了任西说到：“不急，等一起吧。”

任西觉得她也不至于会先动筷，毕竟是宋家出来的小姐，礼数规矩最是清楚明白。任西觉得跟她一起吃，完全与任北不同，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和任北在餐桌上搞小动作，他们根本不在乎用餐礼仪。

不料，宋瓷突然开口：“这两月吃的不习惯？”

任西没想到宋瓷会和他聊起天来，一来，他与之结婚的目的，宋瓷想必是清楚的。二来，宋瓷应该不会选择在饭桌上言语才对，任西有点不解。另外，他没想到，宋瓷看出了自己对晚餐的不满意，是因为最近吃的不好。

任西不愿理会她，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两个看起来都是冷漠疏离的性子，相邻而坐，互不说话也不会彼此觉得尴尬或难处。两人就这样，像木头人一样静静坐着，还好没等太久，秦姨就端上来了青椒肉丝和两碗热乎乎的米饭。

任西没再多等，直接拿起筷子，吃起来。现在的他，吃饭速度快了不少。因为在村子时，亦朵给他送来的饭菜，本就只剩残温，不抓紧吃下去，将更加难以下咽。

但毕竟，宋瓷吃的少，她仅加了两三下菜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又定在那里。任西发现宋瓷只夹了靠近她的青椒茄子，也就只当她小姐脾气，挑食惯了，爱吃辣，没再在意。

任西自顾自的吃完，动作虽然快了点，但基本的文雅还是有的。

吃的饱饱的任西，心情也缓和了不少，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宋瓷，便起身走出饭厅。

仁晚还没到，他出了房子，来到花园，俯身瞧瞧这些鸢尾花，看来黎叔还是把他们打理的很好，任西觉得鸢尾花的形状好像有点像天麻花，也想起了天麻炖鸡，不知道岺城有没有天麻，也可以让厨师做下这道汤，虽然不一定能治头痛的旧疾，但这算村子难得的一道顺口的菜了。

也不知，亦朵上学情况如何了，想着等她再适应几天，就发短信问问。

岺城也快转冷了，但空气没有一丝冰凉透心之感，即使在山顶的曦苑，也是污浊的空气。

任西看向天边，灰蒙蒙一片，与村里确实是截然不同的，让看风景的人的心境也不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