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赵燃大声。

黎皓月点点头。

“全花了？”

“对啊，花钱还不快？”

赵燃急得瞪他，他看黎皓月那副轻飘飘不知祸到临头的样子，嗓子发紧：“我……你能补上吧？我已经把这事告诉老板了……”

黎皓月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像是有些爱看旁人这副样子，狡黠的眼睛露出笑来。

“说话啊！”赵燃按捺不住着急。

黎皓月低头笑了，再抬头时，变了脸色。他冷声道：“你告我的状，又来施恩吶？”

“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赵燃连忙放松了手，讷讷道：“我只是……”

“不用说了。”黎皓月打断他，“你不知道我和酒薄生什么关系吗？他不是用他的方式告诉你了？我们啊……”

赵燃想到他就被安排住在主栋，甚至是黎皓月隔壁，能最近地看他与酒老板相处。

“我知道你们……你们关系匪浅。”赵燃没想到这事就直接被黎皓月托了出来，他想描述，说不出口。

“所以呀，你不必放在心上的。老板他对我，最清楚不过。若你与他站在一边，也该与我站在一边。还是说，你替他怀疑我？”

黎皓月笑得毫无破绽，赵燃在他身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他没有立刻澄清，沉默地打量着黎皓月的神情。

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叮…叮叮咚咚叮……”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阻止了他的观察。

赵燃瞥一眼黎皓月。

“接啊，看我做什么。”黎皓月挪开他的手。

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

一阵通话下来，赵燃心神不宁，目光飘忽。

他无法再进一步关心这事了，赵燃有自己的麻烦。

“我想请假。现在走，可以吗？”

一向在公事上不曾为难过他的黎皓月，盯着他急得发红的眼睛，竟摇摇头：“不可以。”

“求你了，我非去不可。”

“你得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赵燃没有隐瞒，和盘托出。

三分钟后，两人离开医院匆匆上了车。三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一家游乐园门口。

“你居然能开这么快，怎么平时像蜗牛一样。”黎皓月下时车，不自觉扶了一把车门。

“因为酒老板找我来，就是看重我车开得稳当啊。”赵燃实话实说。

“老板还关心这个？”黎皓月表情有些意外。

赵燃刚要点头，忽想到，酒老板那是关心他吧。他看看黎皓月的脸色：“你也真是的，有没有不舒服。我来就好了，你非要跟来.”

“多一个人帮手，还不便宜你。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个妹妹。”

是小学的教师给赵燃打电话来，学校组织校外活动去到游乐园，赵燃的妹妹在游乐园走不见，赵燃这才急着自己来找人。

“我是人，家里有家人很奇怪吗？”赵燃随口还嘴。

黎皓月想了想，居然笑了。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被赵燃拎着挤进了游乐园。

两人刚进大门，赵燃就接了电话，没几分钟就见年轻的老师满头大汗赶来，不住道歉。

她带着一众顶着黄色帽子的小孩子，孩子们围在她身边，一群小蜜蜂般停不下来，又很吵闹。她也不能放下其他小孩，于是赵燃给黎皓月也看了钱包里妹妹的照片，和他分头去找。

12:30，其他小孩子都在吃午餐。赵燃没有找到妹妹的踪影。

14:00，大部分人吃完中午带的午餐，要去下一个项目。赵燃没有找到妹妹的踪影。

15:00，上午来玩的游客已经开始大批离开，赵燃还是没有找到那丫头。

16:00，赵燃发现，他好像把黎皓月也弄丢了。

赵燃坐在绑着气球的长椅上满头大汗，人找不到东西，就是焦虑、着急，心烦得要命，又饿得眼花。

一抬头，看到前面餐厅玻璃窗里好像晃过一个黑色的影子。

按说是不可能从这么远的地方认出来的，但赵燃有种直觉。

他跑到餐厅门口，径直越过排队的众人

在一片谩骂声里，冲进餐厅。

餐厅里光线暗一些，人来人往，一样哄闹、拥挤。

靠窗的角落一张咖啡色小方桌前，坐着个格格不入的青年。

说是格格不入，是青年在一众穿着校服的年轻学生里，显得太时尚了些，倒像来拍电影。

他正托腮看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背着有些旧的红色书包，穿一件蓝色波点连衣裙，她一手握着汉堡，正拎起玩偶吊坠给他看，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英文。

黎皓月就点头，一副受教了的神情。

赵燃看见二人身影，瞬间安下心。

接着就是一阵恼火。

他冲到两人面前，开口就想怒斥黎皓月。又觉得不太妥当，转向妹妹：

“真让我好找！被找到怎么不告诉我！”

桌子和桌子之间挨得课桌一样近，周遭顾客见赵燃人高马大，顿时投来异样的目光。

赵燃本就不太好意思。

梳着丸子头的妹妹放下玩偶举起手，指指黎皓月，黎皓月立即配合地拿出手机给他展示。

“你电话不通啊，大哥。”

赵燃不信邪地拿出自己手机，怎么按屏幕都是黑的，顿时泄了气。

看来是没电了。

“可你怎么能乱跑啊！”

妹妹被吼了一声，低下头。

“不是乱跑，庭庭没有乱跑，是老师把她落下了。她就在那里等，很乖的。”黎皓月拉了一把庭庭，将她拽到自己身边。

庭庭狠狠点了一下脑袋，又被赵燃的黑脸吓到似地低头不看他。

然后，打了个嗝。

赵燃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空盒和没拆的汉堡。

一二三四五……庭庭足足点了十个汉堡。

面对摆了满桌子的汉堡盒，赵燃更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是转向黎皓月：

“你这人怎么这样，要什么都给她买！”

黎皓月面前连包装纸都没有，显然他不吃的，但这一定是他买的。

庭庭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肚皮也鼓鼓的。她显然已经吃了一个，第二只汉堡在手里咬了一大半，第三个盒子已经被她着急先拆开了。

小孩子怎么好一次吃这么多？

“对不起……”

这次，黎皓月和庭庭异口同声。

两个人眼巴巴看着他。

赵燃被盈着光亮的两双黑眼睛看得心软。

他知道庭庭爱吃，没有机会吃，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给她买这么多，一定吃到撑。

黎皓月自己也还是个小鬼，怎么能指望他管教庭庭。

但心头一阵憋闷，还是让他喊了出来：

“你，又不认识他就跟着他跑！你，找到了她又不告诉我！我…我找了半天。以为把你们俩都丢了！”

赵燃发泄完，站了半天，四周一片寂静。

半晌，他低下头，“吓着你们了，不好意思。”

刚刚因为插队投诉追到过来的店员，本想将他请出去。听了一耳朵，犹豫了一下，最后给赵燃搬了把椅子来。

“不是啊。”庭庭摇头，指指桌上，“你看这个汉堡，这个是给大哥你的，这个是给阿公的。”

“那还有5个留给你？”赵燃坐下来，看她数。

“对啊，我好想吃嘛。”

赵燃气得笑了，“那这个哥哥不吃吗？”他指指黎皓月。

庭庭有些失落：“哥哥不舒服，不爱吃东西的。”

赵燃一怔，想到游乐园这么大，不知道黎皓月多少次走到心脏难受，要蹲下来缓一缓，又去帮他找庭庭。

顿时，别说生气了，他都有些愧疚。

时间不早。

在告知老师后，他亲自将庭庭送回家。

赵燃本想把车停在路口，但又不放心将黎皓月丢在这，只得开着这辆豪车穿过拥挤的旧货摊，开进了铁皮屋檐下晾晒着衣裳被子的巷子。

赵燃一见熟悉的粥档招牌，几乎能嗅到混着葱姜的米香，压过不平整的路上的积水，也能感受到潮湿空气与溅起的泥点。一切古怪又朴实地混杂在一起，几乎穿透黑色车漆渗进来。但是沾染不了黎皓月分毫，他每根发丝、每只指甲都被精心修剪过。

赵燃觉得自己像带着宝石来贫民窟走了一遭，莫名有些惊心动魄。

将车停下时，休息的黎皓月睁眼了。

庭庭下了车，朝着楼梯跑了两步忽然又跑回来。

“那要交体验学习的作业，我没有参加到哎。要和游乐园里的童话角色口语互动，我写和阿月哥哥吗？”

赵燃看了一眼黎皓月，又不解地看看妹妹。

“呃，可以吗。”赵燃问黎皓月，黎皓月好像没睡醒，眨眨眼跟着就是点头。见庭庭一脸高兴，他这个打小作业没认真的人顿时有些没底，“那……他是什么童话角色？”

庭庭像是被难住，好半天才想出来：“嗯……快乐王子？”

“……他哪里快乐啊？”赵燃忍不住吐槽。

庭庭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赵燃，看得赵燃心虚。

他说错什么了吗？

黎皓月只是笑着继续点头，“好。”

庭庭咧开嘴笑了，背上装满汉堡的书包哒哒跑上楼梯。

赵燃看她身影消失，才回到车上。

“你就住这里？”黎皓月四处打量，满脸好奇。

“嘿，大少爷没见过吧？这种穷地方。”

黎皓月歪着脑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半晌赵燃听见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句。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比我们还差些，大概就是下水道的老鼠了。”

赵燃叹了口气，没有当一回事。

回家时天刚刚黑透，但院子里没有点灯，想来是不会有人再回来更晚。

赵燃停好车回来，就看见黎皓月坐在花坛边，顺着他的目光能看到天上明亮的月亮。

是满月。

赵燃走过来，“又这里吹风，这有什么好看？”

圆圆的，每个月都一样。

“看一次，少一次了。”黎皓月说着，闭上了嘴巴，轻松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赵燃也是。

酒薄生站在门口看他们。赵燃想退开，酒薄生已经走了过来。

“看月亮？好有兴致。”

“你的月亮？旁人不能看了？”黎皓月立刻回答。

酒薄生没有理睬他的刻薄，还是语气温和，“去哪里了？被蚊子咬成这样。”

这边的蚊子少，黎皓月经常往来的地方防蚊也做得勤，但今天赵燃载他去自己家，那里卫生就松许多。赵燃平时根本没注意被蚊子叮这种事，一听这话，有些心虚地停住脚步没有离开。

只见黎皓月的领口敞开着，酒薄生的手摩挲着他锁骨，本就红肿的位置被摩擦得更红了。

黎皓月皱着眉，也没有动。

“老板，莫非你没被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