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一些事情?怎么说?”楼遇川问道。
“他不记得我。”谭河皱眉,想尽力说清楚,“如果让我说的话,他大概率是遗忘了十二岁之后的记忆。”
楼遇川和元圆圆面面相觑。雪鹀咬着下唇,眼眶泛红。
“这样说来,他应该还记得自己是谁,那他为什么不肯回来?”元圆圆说。
“元东家问得好,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谭河心里有点儿别扭,想着谭恕予那幅样子,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他说要跟……姐姐在一起。”
“什么姐姐?”元圆圆继续问道。
雪鹀一直咬着嘴唇,默默听着。
谭河深深吐出一口气,“舒梅夫人。”
*
此时,在莳花小筑的一个小屋内,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个修长身影,是一个男子,他斜靠在小榻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甲,“我儿,那几个贼子怎么处置的?”
“回义父,已处理干净。”一青年低眉垂首,站在塌前。
“很好。”
“多亏了义父及时安排后招,不然……”
“你记住,遇到横生的枝节不要紧,重要的是得有能力处理好,回到正轨上来。”男子说。
“义父的教诲,孩儿记下了。”
“嗯,好。”男子点点头,捏起旁边小桌上的茶杯,啜饮了一口。
他看青年仍然站着一动不动,挑眉道:“嗯?还有什么事?”
“我……”
男子轻笑一声,放下茶杯,长腿一伸,走到青年面前,抚着他的侧脸,“我今晚要出城,改日吧。”
“好。”
“对了,听到消息,金刀捕快楼遇川已经到了嘉越城,你小心一些。”
“义父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青年说道。
*
“呵!”谭恕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四肢用力舒展着,然后全身一松,又躺了一会儿才坐起身。他看看窗外,已然日上三竿,阳光灿烂。他嘴角一翘,心里有了个想法——今天要吃糖葫芦。
谭恕予噔噔噔一口气跑到书房门口,站稳后,深呼吸,咧开嘴,抬起手,“嘟嘟嘟”敲响了木门。
“进来。”一个温和又利落的女声说道。
谭恕予轻轻推开房门,探进去了一颗脑袋,脚还留在门外,“姐姐!我想吃糖葫芦!”
舒梅夫人抬头,微微一笑,站起身,款步走到门边,“谭公子,今天感觉好点儿没?”
谭恕予直起身,扁着嘴,委屈巴巴,“姐姐,我说了,你叫我小鱼就好。”
舒梅夫人噗嗤一笑,“好好好,小鱼。你刚刚说想吃糖葫芦?我马上叫人去买。”
谭恕予立即高兴起来,笑得眼睛亮晶晶地,他伸出两根手指,“那你买两串,我们一人一串。”
“好好好。”舒梅夫人笑着应下,唤来家仆去安排。她叫谭恕予进书房等着,指着一排书柜说:“这些书册,你可以随意看。”
“嗯!好!”谭恕予看了一圈,挑了一本关于海妖的故事集翻看着。
家仆来回话,说糖葫芦买回来了,谭公子的餐点也准备好了。谭恕予要舒梅夫人陪他一起吃午饭。“姐姐,你忙了一上午了,该休息一下。这些账本又不会跑。”
舒梅夫人点点头,温声说道,“小鱼说得对,是要休息一下了。”说着站起身,同谭恕予一道往小花厅走去。
谭恕予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蹦,还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舒梅夫人看他那幅活蹦乱跳的样子,想起了自己也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时光,顿时身心都轻快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鱼,你走路要看路啊!”
“嗯!我知道的!”谭恕予欢快地答道。以前就有人跟他说过,他知道的。
“姐姐,这个糖葫芦可好吃了,你也吃呀!”谭恕予嘴里嚼着糖葫芦,脸颊鼓鼓,眼睛亮亮。
舒梅夫人笑着说好,也尝了一颗糖葫芦。确实酸甜可口,遂叫人给洪百州和洪百溪兄妹二人也送去尝尝。
看着谭恕予亮晶晶的眼睛,她想起了前天的情景。听百州说捡到一个人,竟然是绮霞阁的少阁主谭恕予,百州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不知道为何会倒在路边。
“百州,你打算怎么做?”舒梅夫人温和问道。现在洪百州是庄主了,自己也该慢慢地放手了。
“我打算派人去通知绮霞阁的人来接他,或者,待他醒来,我们送他回去。”
“嗯,这么安排也不错。我想补充一点,你可愿意听听看?”
“母亲请说。”洪百州点头道。
“百州,这位谭公子倒在路边,可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也许是劫匪也说不定。他身份特殊,最好派人去嘉越城府衙报个案。还有,若是要通知绮霞阁,最好让府衙的人陪同着去。你觉得呢?”
“还是母亲考虑周全,我这就去安排。”洪百州一躬身,转身出去了。
舒梅夫人来到床边,看着眼睛紧闭的谭恕予,问正在给他诊治的庄内大夫:“孙伯,他怎么样?严重吗?”
孙敬亲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慢说道:“这位公子中了迷药,不过,暂无大碍。”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好说。他幼时生过大病,坏了根基,还有惊寒之症。又加上常年思虑过重,气虚体弱,昏迷到现在。他可能很快就醒,也有可能一两天才醒。就看他自己了。”
舒梅夫人听后,皱起了眉头。明明是一个世家小公子,按理说应该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但是听起来,他小时候生过大病,长大了过得也并不轻松。一个人是如何成长的,只要看看他的身体素质就知道了。身体不会骗人,就像大树的年轮。
舒梅夫人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小弟。如果小弟还在,应该也会是这个年纪。她会尽一切办法,护住他,只希望他快快乐乐地长大。然而,然而。她唯有轻轻一叹。
“嗯……”这时谭恕予哼了一声。
舒梅夫人立即倾身看去。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眼珠,澄澈如海,波光潋滟,层层荡开。然后他嘴唇微动,开口问道:“你是仙女姐姐么?”
*
吃完午饭,谭恕予又跟着舒梅夫人去书房。舒梅夫人看账本,他就待在一边看画集册子。
舒梅夫人偶然抬头,看到他看得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就觉得这真是个好孩子。还好,孙伯说他这个失忆之症,只是暂时的,待迷药完全排出体外,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不多时,洪百州派家仆来报,说是谭恕予的朋友们来访,其中一位是金刀捕快楼遇川。
谭恕予一听到楼遇川的名字,立即跳了起来,就往大厅跑去。舒梅夫人也起身,缓步走去。
“遇川!”
楼遇川正在跟洪百州说话,听到声音,转身看过去。眼前一花,就被人抱了个满怀,他忍不住笑起来。
“恕予,好久没见。”楼遇川说。
“遇川!”谭恕予笑呵呵地拍着楼遇川的肩膀,然后上下打量着他,倏然皱起了眉头,“你,你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个儿啦!好像,好像还沧桑了些?你是不是练刀练的呀?”谭恕予眼睛睁得圆圆的。
“你不是也这么大了么!”楼遇川心下一叹,谭恕予的记忆似乎真的停在了十二岁前后,因为楼遇川小时候一直练剑,到后来快十三岁了才开始练刀的。
“哦!对哦!你看看我,不会武功,也长这么大了。”谭恕予笑得非常开怀愉悦,“遇川,我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不过不要紧,大夫说了,我会想起来的。”
“百州。”温和的声音响起。
“母亲。”洪百州躬身道。
众人转头,看到一位女子款款走来,她脸上带着如柳塘新绿般温柔的笑意,转盼间万花羞落,但是眼神坚定,光彩夺目。这就是舒梅夫人。
“姐姐!”谭恕予说,“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楼遇川!”
“见过夫人。”楼遇川拱手作揖。
“楼大人,久仰大名!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舒梅夫人夸赞一番,而后转头看向谭恕予,“小鱼,那这几位呢?”
“哎?”谭恕予似乎这才注意到,楼遇川身后还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少年郎是前天见过的,说是他的护卫,但是他不记得了。他看到还有两位姑娘,一位高挑干练,落落大方;另一位,另一位一直目光不错地看着自己,眼睛闪闪发亮,有些莫名的熟悉,以及,说不出的亲切和欣喜。
“夫人,容我介绍一下。”楼遇川主动说道,“这位是我的副手,元姑娘。”
那位高挑干练的女子拱手道:“夫人。”
“元姑娘,年纪轻轻就是楼大人的副手,真是了不起。”
“夫人过奖。”元圆圆说。
“这两位,都是恕予的护卫。这位您之前见过,叫谭河。”听楼遇川说道自己,谭河拱手作揖。
楼遇川继续说:“还有这位姑娘,叫小雪。”
“噗!”谭恕予笑出声。
大家都向他看去。
谭恕予尴尬地摆着手,“那个,抱歉啊!”
叫小雪的女子收回看着谭恕予的目光,才低眉拱手道:“夫人。”
“都是好孩子啊!”舒梅夫人微笑地点点头,随后让人备些茶点酒水招待着楼遇川等人。
小雪默默走到谭恕予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小鱼。”
谭恕予一回头,被她灼灼的眼神闪到了,愣了一会儿。他眨眨眼睛,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真的叫小雪吗?”
“嗯。”
“那,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吗?”谭恕予从小就喜欢给身边的人和物取名字,他养过一只金丝雀,叫南瓜;养过一只黑兔子,叫王八。既然她是自己的护卫,那么这个名字……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小雪这个名字就是因他才有的。
“抱歉啊……”
“什么?”
“我可能,当时是有点无聊了。”谭恕予歉意一笑。这个姑娘皮肤黝黑,唯有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他却叫人家小雪,自己真是不该啊。刚刚还笑出来了,更加不该啊!
小雪,不,雪鹀根本猜不到为什么谭恕予会这说这个。她其实没有怎么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就是看着谭恕予,怎么都看不够。
两杯茶水下肚,楼遇川说多谢鸿鹄山庄对谭恕予的照顾云云,既然他一切安好,他们还有事在身,就要告辞了。
临走前,楼遇川说:“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楼大人,但说无妨。”
“我知恕予现在不想回去,但是也不好意思给夫人增加麻烦,让这位小雪姑娘,暂留庄内照应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自然是可以的。小雪姑娘可以住在我的院里。”
“多谢夫人。”
“楼大人客气。”
*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位舒梅夫人长得很眼熟?”元圆圆对楼遇川和谭河说道。
“像十年后的雪鹀姑娘。”谭河说着。心里又对谭恕予嫌弃了一番。
“确实。”楼遇川笑出了声,“对了,阿元,你给雪鹀姑娘吃的那个变色的药丸,药效有几日?”楼遇川问道。
“我以前试过,最多七日吧。”元圆圆说,“不过,雪鹀姑娘内力深厚,对她来说估计不到五日。”昨晚他们商量着要到鸿鹄山庄看看,雪鹀却说自己想易个容,最好能想个借口留在庄里。元圆圆就给了她一种可以暂时改变肤色的药丸,让她不那么引人注意。
“嗯,那我们得抓紧了。”
“楼大人,元东家,此次就拜托两位了。”一边的谭河说道。
“小河,我们相信恕予,就按照计划进行。”
“好。那我先走一步。”谭河扬鞭打马朝前奔去。
“哎——!”
“阿元,你是在担心雪鹀姑娘吗?”
“遇川,我其实是担心我们的谭少阁主。”元圆圆嘴角一翘。
“哦!有道理!”楼遇川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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