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青城,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尾巴的燥热。香樟树的浓荫筛下碎金似的光斑,却挡不住知了拼尽全力的鸣叫——那聒噪的声响钻入耳膜,像极了苏念此刻兵荒马乱的心跳,咚咚咚,敲得胸腔发紧。
她抱着新领的教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脊上的塑封膜,跟在班主任身后穿梭在青城一中的走廊里。周围是喧闹的课间,好奇、打量、或纯粹无聊的目光从各个教室门口投射过来,黏在她这个“转学生”身上,带着几分**裸的探究,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我们班学习氛围不错,同学也都很好相处,你不用太紧张。”班主任王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边走边温和地介绍,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絮。
苏念乖巧地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窗外操场上的景象勾了去。
篮球场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女生们的尖叫声和男生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连走廊里都能清晰听见。场中,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身影格外醒目——号码是“7”,后背被汗水浸得发暗,却丝毫不影响他动作的利落。他刚完成一次干净利落的抢断,速度快得像一道红色闪电,膝盖微屈避开防守人的阻拦,手腕一翻晃过补防,起身、跃投——
篮球划破燥热的空气,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哇——沈倦!沈倦!”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瞬间涌来,几乎要震破教室的玻璃。
苏念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倒不是因为那个进球多精彩,而是那个名字——
沈倦。
她昨天才从她那不靠谱的哥哥苏辰嘴里,反复听到并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附带一系列耸人听闻的标签,此刻正顺着耳膜往脑子里钻:
“我们学校公认的学神,次次年级第一,数理化满分跟玩似的!”
“也是公认的校霸……当然,不是那种打架斗殴的,是他气场太强,眼神能冻死人,没人敢惹!”
“上次有人不知死活抄他作业,他当着全班面直接把本子扔进了垃圾桶,还冷冷丢了句‘自己写’,那同学脸都绿了!”
“隔壁校花鼓足勇气跟他表白,你猜怎么着?他当着人家的面,把情书折成了纸飞机,嗖——从窗户飞出去了,全程没说一个字!”
当时苏辰说得唾沫横飞,最后拍着她的肩膀总结陈词:“总之,念啊,到了新学校,看见这个人,赶紧绕道走!千万别招惹他,不然有你好受的!”
苏念看着窗外那个被众人簇拥、却依旧一脸淡漠地接过队友递来的水、连眼神都懒得给周围狂热粉丝一个的身影——他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了一下,额前汗湿的碎发贴在皮肤上,侧脸线条冷硬又清晰——默默地把“绕道走”三个字在心里加粗标红,还画了三道横线。
这种人,和她这种只想安稳度过高中生涯、低调攒钱还哥哥欠下的债的小透明,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
她收回目光,跟着王老师走进了高二(三)班的教室。
……
放学铃声响起,苏念松了一口气。新同学还算友好,没人揪着她转学生的身份过分追问,课程也勉强跟得上。她收拾好书包,把桌肚里的兼职宣传单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书包侧袋,正准备去篮球场找哥哥苏辰一起回家,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冤种哥哥。
“喂,哥……”她的声音还带着刚放学的松弛。
“念念!救命!!”电话那头,苏辰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音一片嘈杂,篮球落地的“砰砰”声和人群的哄笑混在一起,显然还在篮球场。
“怎么了?”苏念心里一紧,指尖瞬间攥紧了书包带。
“我……我打赌输了!”苏辰的声音绝望又崩溃,“输给沈倦了!”
沈倦?又是他?
苏念的眼皮猛地一跳:“你们赌什么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就……一对一斗牛,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苏辰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做错事的小学生,“然后……我输了……”
“所以呢?他提了什么条件?让你裸奔操场三圈?”苏念试图用幽默缓解紧张,虽然她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得不成样子。
“比那个可怕一万倍!!”苏辰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他说……‘让你妹妹给我送一个月的早餐,要亲手做的,不重样。’”
……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送!早!餐!亲手做!一个月!不重样!”苏辰一字一顿,声音悲壮得像是要上刑场,“念念,哥的尊严、哥的脸面、哥在篮球队的地位,还有你那笔债……可都攥在你手里了!你要是不答应,哥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苏念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知了在里面横冲直撞。送早餐?给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能用眼神杀人的学神校霸沈倦?送一个月?还要亲手做、不重样?
她连给自己做早餐都嫌麻烦,每天要么啃面包,要么喝豆浆配包子,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天天换着花样做早餐?更别提对象还是沈倦了!这简直比让她一次性还清哥哥欠下的三万块债还要恐怖好吗!
“他……他为什么……”她想不通,这算什么奇葩条件?难道是哥哥在外面说了她什么坏话,让他故意刁难?
“我哪儿知道大神脑子里想什么啊!”苏辰欲哭无泪,“他就说了句‘你妹妹做的便当,很香’……不是,念念,你什么时候给他看过你的便当?!”
苏念也想起来了。上周她给训练完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苏辰送过一次便当——那是她花了一晚上时间做的,想着哥哥训练辛苦,特意炖了排骨,还炒了两个他爱吃的菜——当时场边好像是有几个人围着看,她光顾着叮嘱苏辰趁热吃,根本没注意都有谁。
所以,就因为那一次便当?
“不行,绝对不行!”苏念一口回绝,声音都带着颤音,“我见了他腿都软,还送早餐?哥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扛!”
“我扛不住啊!沈倦那人说一不二的,在学校里没人敢跟他讨价还价!我要是不认账,以后在篮球队、在学校还怎么混?而且他要是生气了,说不定还会……”苏辰开始耍无赖,声音突然变得委屈巴巴,“好念念,亲妹妹!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哥!就一个月!一个月后哥给你做牛做马,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还钱我绝不拖欠!求你了,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电话那头传来疑似膝盖撞地的“咚”一声还夹杂着几声刻意的抽泣。
苏念听着哥哥在电话那头鬼哭狼嚎,想象了一下他以后在学校被孤立、被嘲笑的惨状,又想到父母临走前叮嘱她要和哥哥互相照顾,还有哥哥欠下的那笔债——她这几个月兼职攒的钱,连零头都不够。如果沈倦真的为难哥哥,他们兄妹俩在青城就更难立足了。
她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给教学楼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丝毫暖不进她拔凉拔凉的心。书包侧袋里的兼职宣传单,仿佛有千斤重。
许久,她对着电话那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字:
“……好。”
挂断电话,苏念瘫坐在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教室里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
一个月。给沈倦。送早餐。
她的人生,从转学第一天起,就朝着一个无比诡异的方向,策马狂奔,再也拉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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