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妈听妍香苑的一个粗使婆子回了话,看她小心谨慎地进了小门回了东跨院,便转身离开。
快步走进红榴院,冯妈妈见二小姐的大丫鬟留香与春红坐在台阶上,便知道二小姐过来了。
留香和她打招呼,冯妈妈面容略显严肃地点下头,想了想,坐在留香让出来的杌子上,不急着进屋。
屋里,谢氏和洛清玉坐在炕上,谢氏在帮大老爷做一双白绫袜子,听清玉说没见到洛清棠就回来了,便放下针线,“我不是叮嘱你问清楚三丫头腊八节去不去宝相寺吗,怎么就回来了?”
洛清玉面色不豫道:“她去了祖母院里吃晚饭,我怎么知道她何时回来。祖母不是说她精神不济,不让我们去请安吗,怎么棠姐儿一回来就能随便进出竹秀堂?”
谢氏一听便明白了清玉这是嫉妒老夫人偏爱洛清棠,便冷笑道:“那是三丫头的亲祖母,你的亲祖母早死了。”
洛清玉不满道:“那你还让我将那对嵌黄碧玺的钑花金坠子送给三妹妹?”
“不过是一对坠子,改天我带你去金珠楼打一对更好的。”
洛清玉委屈道:“那是曾外祖母给我的。”
谢氏眸中闪过一丝奸猾之色,“正因是你曾外祖母给你的,我才叫你送给三丫头的。”
洛清玉诧异地看着母亲,十分不解,“为何?”
谢氏面带微笑,伸手过去摸摸女儿的头,“那不是因为你疼爱妹妹吗?”
闻言,洛清玉更觉委屈,只觉得母亲的笑容颇刺眼,拧着帕子转头,咬着嘴唇。
谢氏恼女儿不够精明,可又要脸,不敢跟女儿明言她的算计,怕女儿看轻她这个母亲,颇有些不耐烦道:“你对三丫头好,老夫人便会心疼你,自有你的好处。”
母亲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洛清玉心想还要靠讨好了洛清棠才能让祖母疼爱她,心里便更难受了,起身便要走出房去。
谢氏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斥道:“母亲难道还会害你?”
洛清玉眼眶顿时红了,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廊下的丫头婆子们看到了,不敢多看一眼,忙垂下头来,冯妈妈上前行礼,“二小姐。”
洛清玉瞟扫她一眼,“留香,走。”
留香赶紧跟上洛清玉,伸手扶她下台阶,“小姐,您慢点走,天黑,别摔着了。”
洛清玉恨道:“我就算是摔了,也不会有人心疼我的。”
冯妈妈见二小姐走远了,这才挑了帘子进屋,正坐在炕上生闷气的谢氏见是她,问道:“有消息?”
冯妈妈走到谢氏跟前,“三小姐都是在老夫人院里用膳,宋妈妈只在妍香苑里给三小姐煎药、熬药膳,还盯着一步也不离开,水纹一直在屋里守着,我送过去的药材补品都收进了库房里。”
谢氏沉吟片刻,“这么谨慎,三丫头不信她中了邪气?老夫人院里?”
说着,她抬眸看冯妈妈。
冯妈妈回话,“画眉沏了六安瓜片,三小姐就发了脾气,画眉重沏了普洱进去。”
不等谢氏问,她接着说:“老太爷那一直是莫大夫那位药童在煎药和熬药膳,听说明日老太爷就可吃饭了,由竹秀堂送过去。”
谢氏目光微闪,“老太爷能走动了?”
“我说您问老太爷可好些了,曾姨奶奶说老太爷可以坐起来了,多的,曾姨奶奶就不愿说了。”
谢氏冷哼一声,“吃里爬外的贱货,当年要不是原老夫人给她开脸,封她姨娘,她能有现在作半个主子的体面,能过上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老太君气恨得很,说当年就该将她配个小子,一辈子当奴才。等老太爷走了,她还能指望老夫人或是二房给她养老,刘氏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得下来呢,真是不识好歹的贱货。”
冯妈妈说道:“这么些年,这位老姨娘就没给过长房情分。”
意思是大老爷不应该让曾姨娘去服侍老太爷,谢氏听了,睨了冯妈妈一眼,冯妈妈忙垂下眸来。
这时,谢氏听到门外春红喊“老爷”,便起身朝门帘看去,只见春红挑开了帘子,洛大老爷走了进来。
“老爷回来了。”
面带微笑,谢氏迎了上去,挥手示意冯妈妈下去,冯妈妈行了礼便离开了。
洛涌面容微阴沉,扫了谢氏一眼,便走去里间。
谢氏吩咐大丫鬟春红去端了热水上来,然后跟着走进里间。
谢氏服侍洛涌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二等丫鬟秋叶端了热水上来,谢氏又亲自服侍洛涌洗了洗,然后二人移步到外间炕上坐下,春红端了沏好的铁观音上来。
等洛大老爷喝了茶,面容微缓和了,谢氏才敢开口问道:“老爷可想吃些什么?”
洛涌手转着黑釉兔毫茶盏,不答反问道:“说了什么?”
谢氏知他在问冯妈妈跟她说了什么话,便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末了道:“三丫头应该是疑心了,也不知老太爷和老夫人有没有疑心。”
见洛大老爷不作声,她又将洛清玉的委屈说了,只见洛大老爷抬眸,微眯的眼眶内透出阴冷,谢氏心头一紧,“玉姐儿……”
洛大老爷打断她,“她要是不想要廖家那门亲事,那就给蓉姐儿。”
谢氏忙道:“玉姐儿还小,我会好好教导她。蓉姐儿才十二岁,廖家怎么可能愿意。”
说着,她心里暗恼,洛清蓉不过是个庶出,妄想攀上廖家也不怕无福消受,折了寿。
谢氏不由疑心白姨娘是不是痴心妄想了,跟老爷吹枕头风了。
怕洛大老爷仍迁怒于清玉,谢氏转了话题,“老爷,老太爷已经能坐起来了,眼下怎么办?您看还要不要再把观明真人请进府里?”
洛大老爷冷声道:“父亲又不是傻子,还不知道观明是个骗子吗?你是傻子吗,连三丫头都知道中了邪气不可能吃几副药就能好,你怎么还想着让那个道士过来?”
洛涌的声音虽平,却冷得谢氏心口颤了颤,“我……我只是不甘心功亏一篑。”
洛涌冷眼盯着她,“如果你在田庄让那个医婆给三丫头扎一针,三丫头成了哑巴,也不领着那个莫大夫回府给父亲治病,事情早成了。”
谢氏不敢直视洛大老爷那双阴鸷的眼睛,“三丫头似是知道我的心思,拿了簪子刺我,说秦六爷请了大夫来给她治病,我哪敢得罪秦家。原以为那个莫大夫说三丫头和老太爷中了邪气,应该是个庸医,哪想到……”
“你就是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沐是什么人,首辅魏大人说他多智如近妖,他能请个庸医来给秦家二老夫人看病?”
说着,洛大老爷气不过,一手摔了茶盏。
谢氏吓了一跳,整个人呆住了。
虽说这不是洛大老爷第一次这么发脾气,可每次她都被惊吓到,就怕哪日他气极了摔到她身上。
门外的春红和秋叶也是吓得不敢动,冯妈妈刚好回到院子里就听到茶盏被摔的声音,上了台阶板着脸道:“还呆着干嘛,还不快点进去收拾。跟老爷、夫人说我有事禀报。”
春红和秋叶只好战战兢兢地挑开帘子进了屋,一个收拾地板上的碎片,一个赶紧取了干净的茶盏来给大老爷倒茶。
春红倒了茶,声音微抖道:“老爷,夫人,冯妈妈在外头,有事禀报。”
谢氏不敢吭声,洛涌冷着脸道:“叫她进来。”
春红赶紧转身去挑开了帘子,冯妈妈垂着头进来。
洛涌问她,“什么事?”
“李妈妈和妍香苑的钱婆子今晚喝酒,听钱婆子说三小姐这邪气中得挺深的,夜里睡觉常喘不过气来,这身子亏损得厉害,有时会使不上力,还头晕眼花的,估计这大夫开的药没用,这人中了邪气,哪里是找个大夫开几副药吃了就能驱邪的,还是得要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才成。”
谢氏错愕,看向洛涌,“老爷,这……这么说三丫头并没有好,秦六爷请的那个大夫根本没有对症下药。”
洛涌绷着脸,眼眯着了一条线,沉思不语。
谢氏看他那双眼睛,就如看到了怀远侯府的谢老太君,她的姑祖母。
屋里静悄悄的,洛大老爷不出声,谁也不敢说话,就怕惊扰了他的思考,惹他发怒。
半晌,洛涌抬眸,双眸微张开了些,看着谢氏道:“你明日去问问王医婆怎么回事。不过,这个消息可以透给廖家知道,三丫头就算没成哑巴,人也是残了的。”
闻言,谢氏眼睛顿时一亮,“没错。郑夫人在宁国公府的赏兰宴上看到三丫头好颜色,觉得和廖解元般配,这才托了李夫人来提亲的,如果知道三丫头身子亏损了,不好生养,为了廖解元的子嗣着想,肯定不会再想结这门亲。”
宁国公府赏兰宴前一日,洛清玉忽染风寒,喉咙剧痛,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抱憾没去赴宴,不料洛清棠竟在宴上被郑夫人看上了,谢氏又是懊恼,又是悔恨,早知如此,她肯定将清玉从床上拉起来,就算在宴上当个哑巴,也要露个脸。
洛涌冷冰冰看谢氏一眼,“这事不要再办砸了,我们长房必须与廖家结亲,事关我的前程。”
说完话,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屋。
谢氏张嘴想问他要去哪,可想到老爷最忌讳她打探他的行踪,便闭嘴了,朝冯妈妈微抬下巴。
冯妈妈会意,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小心翼翼道:“老爷去了绿猗院。”
绿猗院是白姨娘的院子。
谢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拧着帕子冷笑几声,却心梗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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