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实在很长,让我颇有些头疼。我又看见那片洁白如玉的梨花,分明是纯美的颜色,落在眼里,却多了些魅惑。重重霜白深处,我隐约瞥见一片衣角,不由得向前走去。待走得近了,却见一座雕梁绣柱、古朴典雅的殿宇。花瓣零落,层层叠叠铺满了台阶,我轻踩上去,裙边沾了些许露水。正当我欲走近殿中时,忽闻女子声嘶力竭的哀求,停住了脚步,只听她道:“陛下,我裴家满门忠烈,断不会做出谋逆之事,求陛下明察!”
“毓娘,你父兄与燕王勾结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不能不罚。”我听见阿爷无可奈何的声音:
“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好好待在宫里,朕断不会因为你父兄而与你生了嫌隙,你放心,朕会好好待你。”
“陛下,”女子凄厉地唤道,满心沉痛地细数过往,“德康十七年,突厥来犯,是我阿爷裴成敬领兵镇守雁门关,我阿兄裴直率孤军深入敌腹,斩杀敌首;德康十九年,废太子宫变,是我父兄领裴家儿郎勤王护驾。我裴氏忠心日月可鉴,绝无可能做出谋反之事!”
“我父兄蒙受不白之冤,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待在这后宫中,苟活余生?”
我且怜且叹,只道她这境遇委实凄惨了些。
那女子顿了顿,继而又喃喃道:“我父兄若是与燕王勾连,为何当年宫变后不夺嫡,反而按兵不动,由陛下登基呢?”
阿爷却是久久不出声,看样子是没法回答她。
倏而,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竟高声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含着股悲怆,可那笑声却是越来越大,叫人无端端生出寒意:“千百年来,王侯将相,功成身退少,鸟尽弓藏多。可怜我父兄一生戎马,守关御敌,血浸沙场,不曾过问朝堂事,却为朝堂事所杀。与其死于尔虞我诈,不如埋枯骨于黄沙!”
我内心震颤,不禁万分唏嘘,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京城到底又埋葬了多少官家亡魂?可怜这女子的父兄,到底是纵横沙场的热血男儿,怎就死得这般委屈。
“杨贞,李冲,崔怀章,这杀局,他们三人怕不是没少出力罢?”
我怔怔地听着她的话,一时间云里雾里,这到底是宫里的哪个妃嫔在说话?我回头遥望着成片的梨树,分明是上林苑,再抬头看看那匾额上的大字,刹那间,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三个大字,分明写着承安宫。
我顿时方寸大乱,正欲冲进那殿里,眼前的景象却逐渐化为虚无,女子的声音渐渐远去,那成片的梨树也渐渐远去,整个天地只剩下我一人,当真是个虚无缥缈的幻境。
“阿娘……”我幡然大悟,身子摇摇欲坠,口中喃喃道,“原来是你。”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公主醒了?”
我大惊,整个身体仿佛从云端坠落一般,猛地吓出一身冷汗。我微微睁眼,便见灯火葳蕤,崔珩坐在我床边,颔首俯视着我。
我吓得往床里边一缩:“你怎的在这儿?”
他没回答,伸手往我额上一探,旋即转脸对内侍道:“去告诉张太医,公主退烧了。”
这陡然的接触让我有些不适,于是将大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发烧了?”
崔珩“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大约是着凉了。”
“你怎的在这儿?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
“申时了。”他道,“你睡了一天一夜。”
我了然,依稀记起昨日崔珩站在庭院里等我,便问起他此事。他道:“没什么,一时恍惚,走错了。”
我将信将疑,但也懒得再追问。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崔珩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道:“你能否同我说说,你昨日同新城公主进宫是为了何事?”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想着阿爷既已准许,告诉他也无妨:“阿姊要同杨昭仁和离,阿爷准了。”崔珩的身子晃了晃,转过脸来看我,表情十分复杂:“不是你?”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会是我?”
不对。“怎的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我心想莫不是他也有了和离的想法?唔,这倒是得好好商榷一番。
崔珩面色微红,低低咳了一声,并不接我的话。
我心想的却不是和离这事,那梦境如铭文刻于石碑般刻在我心上,“裴成敬”“毓娘”“裴直”几个名字盘旋在脑海里,好似挥不散的阴霾。
忽而,我一把抓住崔珩的袖子:“崔珩,我问你,你可曾听过‘裴成敬’这个名字?”
他似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发问难住,懵了一懵:“未曾,怎么了?”
我悻悻地放开他,想来那时候的崔珩也还小,尚未触及这些事。我又忆起那女子的话:“……杨贞,李冲,崔怀章,这杀局,他们三人怕不是没少出力罢?”
崔怀章。
我忽地脸色煞白。裴家的案子,大君当年也参与了?
崔珩见我脸色不善,伸手往我眼前晃了晃:“回神。”
我手忙脚乱地翻身下床,裸足踩在地上,冷得我浑身抖了抖,立马拖过绣鞋,胡乱穿上了,一面披上外衫一面朝外边喊道:“皎月,皎月!快来替我梳妆!”
崔珩被我这阵仗唬了一跳,起身走过来按住我的手,问道:“出了何事?”
“倒没什么大事,”我冷静下来,淡淡道,“就是去看看大君,顺便问他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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