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此言既出,周遭皆已寒毛卓竖。我心中大惧,原以为不过是随手赠的礼,如今瞧着却似要牵扯出一段文章来。太子向齐王发难,何苦拿我赠的玉雕作伐。

一众风声鹤唳间,唯余齐王仍朗声笑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高山也好,寒梅也罢,左不过是世人的一个愿景,何必以此束缚了心性。”

太子似笑非笑地说了句:“阿弟到底比孤豁达。”接着话锋一转:“可若口中说着向往梅之高坚,背地里又汲汲营营,岂不是表里不一?”

众人脸上青白交替,可谓精彩纷呈。我酒壶拿得不甚稳,酒水险险洒出,幸而崔珩按住了我的手,才不至于被他人察觉。

齐王依旧沉着应对:“太子口中之人,自是落了虚伪之嫌。可真正爱梅的人,便有图谋,也图得光明正大,不屑做那等背后中伤、落井下石之事。”

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

众人似是不知作何反应,一个个静默不言。须臾,却闻太子拊掌大笑:“阿弟说得好!”他说着,又斟酒道:“这杯敬阿弟,敬阿弟光风霁月,有君子之风。”

齐王亦与他碰盏,可眼底晦暗不明,脸色亦没有方才自然。

我坐了会儿,只觉郁气难舒,便欲离席。方才不过是三言两语,却仿佛是将快要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露出血淋淋的肉,触目惊心。

我起身,却被崔珩拉住了手腕,他问:“去哪?”

我已有些烦躁:“不胜酒力,出去转转。”言罢不等他反应,便挣脱了他的手,匆匆离去。

夜凉如水,漫天烟花也归于沉寂,我一个人在池边站着,良久,背后有人喊我,语气带了丝不确信:“殿下可是……淳安公主?”

我回过头,却见一个女婢打扮的小娘子站在那儿,她的脸生得稚嫩,面含菜色,而那双眸却是十分清亮,隐隐含着泪光。

我下意识从池边走开,问道:“你是哪里的奴婢?怎的在这儿?”

那小娘子“扑通”一声跪下,身子微抖,垂头慌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恕罪了半天,也不见她解释为何上前搭讪。我心烦意乱地挥手:“没什么事你便下去罢。”

那小娘子上下两瓣唇微颤,欲言又止,我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

那小娘子一惊,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回公主,奴婢,奴婢……”她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我却是起了疑心:“你找本宫所谓何事?”

那小娘子的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重重磕头道:“……请公主收留奴婢!”

这话说得好没头脑,我皱起眉:“为何?”

她缓缓掀起自己的衣袖,却见那白瓷般的肌肤上伤疤累累,青的紫的混在一处,十分狰狞,显然是受了凌虐。

我虽看得心有戚戚,但终归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你是这芙蓉园里的人,我不好随意将你带走。更何况,园中贵人诸多,你为何要找上我呢?”

那小娘子却再也忍不住,两滴泪从眼角冒出,她似是下了狠心,带着哭腔,重重磕头:“公主,奴婢,奴婢本名裴嫣,是裴直之女!”

我闻之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脑里一片空白,只听得她哭哭啼啼道:“奴婢本不该来寻公主,可奴婢实在受不了园中那些人欺凌,这才冒着危险来见公主!他们夺我清白,还随意打骂折辱奴婢,奴婢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奴婢实在受不了,这才贸然前来,只求公主救奴婢一命罢!”

“你说……你说你是裴直之女?”我怔了许久,才动了动唇,哑声道。

“是,”裴嫣的眸像是被滚烫的泪水灼红了,她说,“我是阿爷的幼女,从小在掖庭长大。”

我总算明白她为何独独来找我了,我真正的母家是裴氏,裴嫣以为我会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将她救出苦海。

“你阿娘呢?”

“我七岁时,阿娘便得了恶疾,去了。”

裴嫣容色颓然,惨白的月光扑在她瘦削单薄的身体上,分外凄凉。

我面色灰白,手指紧紧攥着袖子,须臾又问:“你告诉我,裴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裴嫣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她嗫嚅着:“这,这……”

“你尽管说。”我道。

“奴婢知道的也不多,”裴嫣战战兢兢地道,“阿娘也甚少告诉奴婢裴家的事,只临终前一直念叨,说什么裴家输了,输得彻底,输得愚蠢……反正就是此类的话,其余的奴婢一概不知。”

她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急急忙忙地撇清自己,又屏着气息,万般小心地觑着我的脸色。

也无怪她小心翼翼,我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很。裴家输了?输给谁了?是输给杨贞,靖国公,还是输给阿爷?

我开始怀疑,阿爷当年将我许给崔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当年上林苑围猎,崔珏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我来?他是不是得了谁的授意?可为什么最后我嫁的,又是崔珩?

这一切都被笼上了层迷雾,我看不清,亦无力看清。我难以相信,自己的一见倾心,不过是他人安排的局,而我的整个人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公主。”她轻轻唤我,眼里带着希冀。

我才察觉她还在原地,于是挥了挥手:“本宫知道了,一会儿让人过来把你带走。”

“多谢公主!”裴嫣难掩欣喜,连连磕了几个头。

回府时,我依旧心神不宁。皎月见了忍不住担忧道:“公主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我心浮气躁,挥了挥手:“无事。我从芙蓉园里带回一个婢女,你去安排她的差事罢。”

皎月应下,又问:“公主,是把她放在内厢伺候呢,还是让她待在外苑?”

我想了想:“你随意罢,不要让她干重活,她身上有伤。”等裴嫣伤好了,我便想办法让她脱了奴籍,放她去嫁人。

接下来的几夜我睡得都不甚安稳,辗转反侧,半夜又忽地清醒,而此时我总是爬起来,望向宫城的方向,心中百转千回,我想,或许我心中的所有的疑问,只有阿爷能给我答案。

我于是决定进宫问个究竟。

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我便将裴嫣唤到跟前来,只见她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我撩起她的袖子,那截手臂上还残留着些许伤痕,不过大多都已结痂了。

裴嫣比我小两岁,入掖庭的时候尚不通人事,记忆也是模模糊糊的,她装着胆子问我当年裴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在掖庭长大,她阿娘又为何会说出那番话。

她道:“阿娘一直念叨着裴家的败落,又告诉阿奴说公主您与裴家有着些许渊源……阿娘她,似乎对裴家从前的事念念不忘。”

我对她的疑问皆报以沉默,末了只告诉她:“这些事你不必知道。等出了府,你好好寻个人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罢。”

我看着她的反应,她并未追问下去,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阿奴记得,多谢公主。”

“公主也要一生平安喜乐。”裴嫣如是说着,再度拜谢,“公主恩德,阿奴永远铭记在心。”

我遣人送走了她之后,便收拾一番,准备入宫去。今日官员休沐,我想我应该算是挑了个好时机。

然而我却没料到,刚要出门,就碰见了崔珩这个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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