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掉了,我也懒得捡,便自顾自地缩回床里边,快入梦之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语气还十分嫌弃:“睡个觉也不老实。”
我平时脾气还算不错,快睡着时就更好了,在我耳边骂一句王八蛋我都不会回嘴,因此我没有理他,非常平静地继续我的睡眠,其结果就是,虽然睡得算不上很舒坦,但好歹不那么难受了。
翌日,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云层,穿过窗棂,直直地照在我脸颊上。我的睫毛微微颤抖,随即睁开眼,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唤道:“皎月。”
皎月闻声却不似从前那般立马进来,只隔着窗户问道:“公主醒了?可方便么?”
我微诧,失笑道:“什么方不方便,快进来。”
皎月这才推门进来,见我长发散乱地坐在床上,眼里似乎一惊,随即稍稍镇定下来,走过来服侍我起身。我将双脚从床上挪下来,低头看了眼地面,随后便在心里“咦”了一声,地上倒是挺干净,没什么杂物,难道昨天夜里是我的错觉?
“咦,衣裳呢?”
话音刚落,门外便进来一个女侍,手中捧着衣裙,不是我昨天来时的那一套,而是另一套淡紫色的缎面襦裙,做工精致,花纹十分漂亮,我一看便没了招架的能力,唔,女人么,对于美丽的东西向来没有抵抗力。
我坐在铜镜前,皎月替我细细梳理了头发,又绾成螺髻,一边往我发间插钿头钗一边笑吟吟地问道:“公主醒得真早,昨夜睡得还好么?”
我想起昨夜入梦时的那番周折,懒懒地说:“还行吧,就是有些不太舒服。”
“不舒服……”皎月沉吟了下,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这个事么,一时不舒服也是有的,公主习惯了就好。”
我闲闲地拨弄着指甲,接过女侍递来的茶水,又听皎月道:“公主与驸马如今感情越发好了。”
我口中正饮着茶水,闻言猝不及防地尽数喷在了铜镜上,皎月“哎呀”一声,身旁的女侍
见状忙不迭地递上来绢帕。我接过,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扬眉,万分惊讶地道:“何出此言?”
我寻思着我和崔珩平时也没什么亲昵的举止,纵使是逢场作戏也十分生硬,有心人只要稍稍观察一番,自然就会发现端倪。
皎月比我看起来更惊讶:“昨夜驸马不是宿在此处么?”
为什么崔珩睡在这儿我不晓得?我一度怀疑皎月诓我,然而看她认真的表情,竟寻不出一丝破绽。我神情微冷:“到底怎么回事?”
皎月神色怪异:“昨日夜间驸马便进了房中歇息,半夜还传出好大的声响,奴婢以为……”她面色微红,压低了声音:“奴婢以为,公主在与驸马,做、做那个……”
此言如平地惊雷,我的脑子一下炸开,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赶忙打断她:“没有的事,别瞎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么,我敢以性命发誓,从我嫁入崔家至今,皎月口中的事只发生过一次,还是五年前洞房花烛的时候。
那时候……我尴尬地老脸一红,那个时候我和崔珩都是初试**,不知道轻重,折腾几番下来我差点没了半条命,腰酸体乏,疼痛不止,浑身黏糊糊的,还被他搂在怀里,更加难受,便稍稍使劲推开了他,自顾自地翻身睡着了。自打那次后我便留下了阴影,无论他如何诱哄都不肯与他同房,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便索性分了苑,互不干涉。
“公主说没有便没有罢。”皎月虽这样说着,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以为我害羞,故意顺着我的话说。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索性就随她去了。
等我梳妆打扮完走出厢房时,便看见崔珩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他背挺得笔直,持着书卷的手修长洁白、指骨分明,他神情专注地看着策论,树叶落在肩头也丝毫未察觉。我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他似乎有所察觉,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过身来,淡淡地问:“好了?”
我稍稍偏过头,低低地“嗯”了一声。他随即站起来,我这才发觉他今天穿了件雪青色的长衫,和我身上的衣裙颜色相近,顿时有些尴尬,我绝不是故意和他撞衫的。我还没开口,便听他道:“阿爷阿娘该等急了,我们走罢。”
用早膳的人不多,除了我与崔珩之外,便只有靖国公夫妇、宁王夫妇以及崔珏。宁王妃是
靖国公夫妇的幼女,与我年龄相近,因此我们两个在这一家子中算是最为亲近熟稔的,我们
自然而然地便坐在了一处。
宁王妃转过脸来轻笑着问我:“长嫂昨日睡得可好?”
我一惊,怎么所有人都要问我昨日睡得好不好,难道这已经成了府中人的通用语了吗?我面色僵硬,头皮发麻,呵呵地干笑道:“挺好,挺好。”
崔珩抬眼看我,目光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我脸一热,看他这眼神,我恍惚以为昨天晚上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惨绝人寰的事。
宁王妃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道:“我和阿娘一直想着中秋之前能去相国寺礼佛,今日适逢云游在外的静慧大师归来,便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早饭用过后便上相国寺拜谒一番,长嫂不若与我们一同前往。”
她附在我耳旁低声道:“听说相国寺里边的观音神像极其灵验,京中好多贵妇进了香火以后,都怀上了呢。”
我思忖着宁王妃话中带话,便有些好笑,纵然那观音再灵验,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我这儿的情况。我打了个哈哈,有些敷衍:“这种事,还是随缘的好。”
宁王妃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缘分也是要求来的,嫂嫂不主动,哪里来的缘?”
我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她,便只好点头称是,道:“那便去罢,也当散散心了。”
今日因着休沐,靖国公府里的男子们既不用上朝也不必去官署,倒是难得空闲。国公娘子当即便提议所有人都去相国寺礼佛,但靖国公身子不适,便自请留在府中修养,宁王须进宫谒见阿爷,早饭用过后也告辞了。
这时女侍抱着小世子过来用早饭,我看着宁王妃一勺一勺地给世子喂粥,倒是颇有几分兴味。小孩子的脸很圆,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他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望着我,简直要把我的心看化了。
我伸手解下腰间的玉佩去逗他,小娃娃咯咯地笑着,粥送到嘴边也不喝,只伸出胖嘟嘟的小肉手不停地挥舞,想要夺我手上的玉佩。看他的模样实在可爱,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不知不觉地就沉浸在这场幼稚的游戏里,丝毫没有注意崔珩横过来的手。他按住了我握着玉佩的手,淡淡地说:“阿昀吃饭呢,别去逗他。”
我一瞬间怔住,我的手被裹在他的掌心里,手背上传来一股温热,间或夹杂着酥酥麻麻的感觉。我很快便反应过来,缩回了手,转过脸背对着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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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孩子吃饭大概是件很费力的事,我看宁王妃哄得焦头烂额,一想到刚刚自己还添了乱,不由得悻悻地抿唇。
一番兵荒马乱后,总算是喂完了。小阿昀却起了性子,张开双臂,朝我咿咿呀呀地呼唤,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求助似地看向宁王妃,却见她朝我眨了眨眼,笑道:“这是要舅母抱呢。”
我登时便慌了手脚,我没有抱过孩子,怕手不稳摔着了他,连忙摆手退却:“这哪成,万一摔着他了怎么办?”
宁王妃丝毫不跟我客气:“我来教你。”她动作娴熟地朝我示范怎么抱孩子,要将孩子向举,让他的头部放在肩上,臀部放在右手上云云,我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宁王妃索性作势要将孩子放在我怀里,我吓得腿一软,差点落荒而逃,但看着小世子可怜兮兮的眼神,脚便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挪不动了。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搂在怀里,宁王妃耐心细致地替我调整姿势,渐渐地好像是舒服了些。
小阿昀搂着我的脖子,十分亲昵地靠着我的脸,咯咯直笑。我闻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味,竟莫名觉得舒心。
靖国夫人在一旁笑道:“公主很有做母亲的模样呢。”
宁王妃也打趣道:“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我抿唇笑了笑,忽然想起小阿昀之前一直很喜欢我的玉佩来着,便挪开目光四处找那块玉佩,此时身后传来朗朗的一个声音:“是在找这个?”说着便将玉佩递到我眼前。
我转脸看向他,笑容却稍稍凝滞在脸上。只见崔珏伸手递过来一块洁白晶莹的羊脂玉佩,我脑子瞬间一热,嗡嗡地作响,稍后才低低地道:“是,多谢二郎。”
我转过脸扬起笑:“这玉佩是阿爷给我的,我与阿昀有缘,便将这块玉赠予他,原来以后也如这玉一般,温润大气,做个谦谦君子。”
宁王妃一惊,忙道:“这哪里使得,毕竟是御赐之物。”
我说:“虽说我是阿昀的舅母,但好歹与他同姓,都是宗亲,怎么使不得。”我微微颔首,不敢抬眼去看崔珏,只道:“烦请二郎替我将玉系在阿昀身上。”
他稍稍走近,高大的身影将我的阿昀笼在里边,他低头,动作轻柔地将玉佩系在阿昀身上。我垂眸,只看得到他修长的手,那双手不同于崔珩的白净,而是略有些粗粝,虎口生着薄茧,应该是常年持剑留下的。
甫系完玉佩,他便往后退了一步,不经意地与我拉开距离。
此时崔珩出声道:“阿娘,该走了罢。”
众人这才想起来一会儿还要去相国寺,忙不迭地命人收拾东西,备下车马。我欲将小阿昀还给宁王妃,谁料他竟赖在我怀里不走了,哼哼唧唧地抱住我的脖子,不愿离去。靖国夫人似是很高兴:“阿昀竟这般亲近舅母。”
宁王妃佯装吃醋,抱着靖国夫人的手臂撒娇道:“你看看这臭小子,有了舅母就忘了阿娘。”
靖国夫人和崔珏都笑了起来,连一向冷面的崔珩唇边都有淡淡的笑意。我搂紧了阿昀,柔声哄着:“阿昀阿昀,跟舅母回公主府好不好呀?”
小阿昀摇头晃脑地哼唧了两声,我索性死皮赖脸道:“你看阿昀答应了,今儿个就拐回公主府去。”
众人笑成一团,知道下人来报,说马车准备好了,这才打住。
行至马车前,小阿昀依旧赖在我怀里,我便向宁王妃道:“不如让阿昀与我同舆。”我想着,若是阿昀在,说不定能调节一下车上尴尬的气氛,让我不至于那么如坐针毡。
宁王妃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刚好我想同阿娘阿兄一起说说话,有着臭小子在反而不方便,还得时时刻刻顾着他。”她嬉笑着说:“那便烦请阿嫂替我照顾这臭小子了。”
我对阿昀道:“你看你阿娘,一口一个臭小子,这么嫌弃你,索性王府也别待了,来舅母府上罢。”阿昀依旧咿咿呀呀不知所云了一通,看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应该是很认同我的话。
崔珩伸手将我揽了揽,缓声道:“走罢。”
马车上,我同崔珩依旧无言。不过我也无暇顾及他,小阿昀扯着我裙上的飘带,我手忙脚乱地将飘带从他的小手中扯回来收好。谁料他一转眼又盯上了我发间的海棠步摇,我怕他扯乱了我的头发,索性便从头上将步摇取下来,一下一下地逗着小阿昀,奶娃娃咯咯直笑,玩得很尽兴。
我正低头与阿昀嬉闹着,崔珩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你以前并不喜欢孩子。”
我手中动作微顿,却并未抬眼看他,只淡淡地道:“现在喜欢了。”
“后悔了?”他问。
从他开口的第一句我便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我不是怕事的人,却也无意惹事,既然是他先挑了头,那我自然没有退却的道理,不过小阿昀还在这儿,我不好与他吵架,只淡淡地说:“本来就是天意,容不得我后悔。”
崔珩原本还算平静,听了我的话像是突然点着了一般,咬着牙,似是气笑了:“天意?好一个天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当初若是那孩子活了下来,如今也该四岁多了,应当已经会念诗了。”
我心中一痛,那个孩子的死,五年来一直都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我时不时会想起那被鲜血染红的裙,一盆盆散着热气的血水,夜不能寐。那些惨痛的记忆一直被我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从不许别人提起,如今却被崔珩毫不客气地撕开一道口子。我双眸微红,强作镇定地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心虚了?”他不依不饶地逼问。
我迭口否认:“没有!”
他不说话,只冷笑着。
我的身子抖得厉害,连阿昀都感觉到了。他不笑了,睁着大眼睛,一脸懵懂不解地望着我。我怕他吓着了,连忙柔声哄道:“阿昀不怕。”
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些年来一直认为是我故意流掉了孩子,我明明告诉过你,那是个意外,如果不是太医告诉我流产,我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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