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意还在睡梦中,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裴彦忍了忍,掀开被子想要出去用凉水洗洗。
谢云意很快就发现手里的温暖抱枕没了,无意识蹙眉,努力将裴彦抱得更近一些。
这一夜,裴彦自然没睡好。
一夜无眠。
等到东方的鱼肚白刚露出一道弧线,裴彦就睁开了眼睛,清明无比,认命似的从被衾里出来,下塌去洗漱。
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哥在出征前夕,坚决不与大嫂同房了。
余光撇到谢云意的脖颈,她头发被压在另一侧,而露出来的一侧,有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裴彦凝了一瞬,走上前去,拨开几缕遮挡视线的发丝,仔细端详那朵海棠花。
暗红色里透着白,极为妖艳。
他先前听闻民间女子会化桃花妆或梅花妆,但那都是点在额头上的花钿。
从没见过在这个位置的。
花瓣很逼真,却有一瓣是残的,有个缺口,很突兀。
裴彦幼年去过狼牙山,见过有人身上也画着类似的海棠花,但年代久远,他不确定和谢云意脖颈上的是否为同一种。
裴彦叫醒了她。
谢云意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怎么了?”
“你脖子上的海棠花哪来的?”
一听到这句,谢云意突然清醒过来,睡意一消而散。
她伸手去触碰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与她的肌肤融为一体,无法分离。
谢云意:“胎记。”
见裴彦若有所思,接着,谢云意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其实我跟二皇子退婚就是因为这个。”
皇家天威浩荡,不允许皇家人里身上带有这种胎记,会被认为是妖异治兆,视为不祥。
前朝有个皇子,就是因为这个被活活烧死的。
谢家怕因为这个招来祸事,就跟镇国将军串通了起来,说两家先前早有婚约。
而谢云意和二皇子的婚事,本就是口头约定,自然比不得有契约的婚事。
这种胎记,原本也就只有皇家会忌惮,民间是无所谓的,还会认为喜庆好看。
裴彦又问:“你确定这是你一出生就有的?”
谢云意想了想,很严谨地道:“我从前的乳母说,这是一出生就有的。”
那个地方她照镜子也看不见,少女时一直披着头发,也不曾被其他人看见过,除了亲密的奶娘和楚氏知道。
其余人一概不知。
裴彦不自觉上手触碰了海棠花。
谢云意哆嗦一下,但到底没有躲开。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她感觉裴彦脸色不太对,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朵海棠初看的确像是胎记该有的颜色,但奇异就奇异在,里面还夹杂着一丝白,红中有白,格外瑰丽异常。
裴彦收回了手,道:“她第一次告诉你,你身上有这朵海棠是什么时候。”
谢云意:“五年前。”
说完,她忽然顿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
裴彦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五年前,刚好是谢云意和二皇子流传出婚约的时候。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裴彦下了决断:“很大可能性是你乳母有问题。我刚听你用了从前,是什么意思?”
谢云意缓缓道:“因为她半年前,因病请求回乡了。”
裴彦皱眉道:“半年前,是你我订下婚约的日子。”
一次可能是巧合,但两次就绝非巧合了,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巧的事情。
“你乳母可是异域女子?”裴彦问。
谢云意果断否认:“自然不是,她是中原人,我记得老家在沧州。”
裴彦往后靠了靠,随手捏起她的发丝绕圈玩:“我曾经在狼牙山见过有人身上有这种海棠花,沧州离狼牙山不远。”
闻言,谢云意换了个姿势,正色道:“所以是她故意为之?”
她的杏眼一向是干净清澈的,一丝浊污都没有。
就算此时乍然得知被自己乳母给害了,她眼里最多也是迷茫和震惊。
真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少女。
裴彦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她愚蠢,“如果你确定你和她关系尚可的话,那就说明还有幕后之人。”
幼年谢云意在河边放风筝,由于风太大,她当时个子有小,力气也甚小,一不留神反被风筝线给拉跑了。
直直跌进了河里。
冰雪天寒冷,河水里有尚未融化的冰块,谢云意当时口鼻里全是冰水,嗓子被堵塞住,叫都叫不出来。
是乳母拼了命把她救上来的。
问关系如何,谢云意便答是救过她命的人。
裴彦听了后问她,想不想知道真相。
之前有人因为这个海棠花,几年后全身长了红疹,之后莫名猝死。
谢云意垂下眼眸,轻声问:“要是我想知道的话,该怎么查?”
裴彦神色从容:“去狼牙山,我和你一起。”
其实她自小就没出过江南,偶尔几次出姑苏城,也只是在城外的寺庙祈福,更别说远在江南外的狼牙山了。
谢云意连那个地方在哪都不知道。
最终她没直接回答裴彦,而是说:“我再想想吧。”
裴彦点了点头,就起身出去了。
谢云意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天,等到晚上,她还是做出了决定:“我要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更何况,要是不去的话,她真因为这朵海棠花死了怎么办。
谢云意要去,裴彦没多少意外,只是,他也并非是那么好心能平白带她去冒险。
裴彦说:“如果能解决,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谢云意实在不懂自己有什么忙可以帮的上他,除了背后的谢家,但她就算不慎出了意外,也不会拉谢家下水。
裴彦看懂了她明摆着写在脸上的意思,嘴角噙笑道:“放心,不会连累你家人。”
这么被人拆穿心中所想,谢云意尴尬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谢云意有些错愕,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但是裴彦说,这海棠在她身上一天,就有一天危险。
谢云意想想也对。
她趁着夜色还没太暗,让灵芝去帮忙传话给了当日在春园门口遇见的赵莺和陶清嘉。
当时谢云意说回门之后再去拜访,但既然他们要去狼牙山,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也回不来。
总不能让人家久等。
*
是夜,赵莺府上灯火通明。
府上还有几名其他娘子。
赵莺打发了灵芝走之后,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对周围人叹气道:“哎,太师府出来的娘子就是不一样,看看,这就摆上谱了。”
有人不明所以:“赵娘子,这是怎么了?”
赵莺很惋惜地道:“当日我邀春园的谢云意娘子来喝茶,大家姐妹们一起说说话,她说要我等几天才配和她一起喝茶。”
“结果啊,等了几天,又来让我等几个月。”
陶清嘉小声为谢云意辩解道:“可是,说不定谢娘子是有要事呢?”
这些人都是以赵莺为首的,陶清嘉不过一个八品大里正的妻子,这句话很快就被如浪潮般的声音淹没。
赵莺得意洋洋地喝了一大口茶。
恰好这时,门口有个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笑容和煦:“诸位娘子都在聊些什么呢,这么开心。”
赵莺甜甜地唤来一声:“夫君回来啦。”
众人起哄道:“还得是赵娘子呀,你们两人成婚至今,还如此甜蜜,真叫人羡慕。”
赵莺也不羞涩,大大方方地道:“谁让我夫君眼里只有我一人呢,对吗,含山?”
杨含山宠溺地摸了摸赵莺的头发:“阿莺说的都对。”
热闹之中,陶清嘉下意识捏紧了帕子,等她察觉到那一抹分过来的灼热视线,连忙道:“赵娘子,我记起家中还有事情,先行一步了。”
赵莺虽然不太高兴有人提前离场,但也没说什么,赌气似的别过头去。
杨含山看向陶清嘉的背影,眯了眯眼。
*
谢云意带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件衣裳,一件月白的,一件竹青的,一件丁香紫的,身上穿的是藕荷色的褙子。
出门容易遇上盗匪,还是不宜穿太鲜艳的颜色。
簪子也只戴了几根素净的。
其实她很喜欢华贵些的发饰,但也只能恋恋不舍地都给放了回去。
但等谢云意走到门口,看到那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和那一排衣着整齐的侍卫,登时哑口无言。
她一噎:“用这个,真不会树大招风吗?”
裴彦倨傲地笑笑:“也没人能砍我这棵树。”
谢云意:“……”
是她多虑了。
既然如此,谢云意犹豫了下,还是回去拿了几根好看的簪子换着戴,衣裳就还是那几件,都挺好看的。
路上都走的官道,又有人护送着,一开始她还有点紧张,到后来就全心放松了。
虽然不是每晚都能住酒店,但也不至于风餐露宿。
凭本心说,裴彦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夫君,一路上也是很细心地照顾她了。
但谢云意始终不知道,他要她帮的那个忙是什么。
裴彦没说,谢云意也没多问,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个月后,沧州。
他们是先来的沧州,裴彦说还是先找到谢云意乳母孟香桂的老家,问问情况,或者说,看看孟香桂是死是活。
只是,谢云意对孟香桂知道甚少,除了名字和籍贯外,几乎是一无所知了。
这样找,无异于海底捞针。
裴彦忽然转了转手腕,看向谢云意的脖颈,目光冷峻:“你海棠花颜色变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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