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雪稍稍小些的时候,在院子里升起了火炉,再拿了只精美的红漆茶炉,以雪水烹茶。
腊梅被雪覆盖,黄色的花瓣看似日光倾洒。腊梅花下,下人搬来一个檀木方桌,上面的棋盘是雕刻的,还有两罐棋子。
一罐棋子由芙蓉石制成,呈桃夭色,另一罐是紫檀木和茶晶制成,呈紫棕色。
谢云意自六岁学棋起,就是执白子的。
她拿了粉色的那罐放在手边,指尖在棋盘桌上细细摩挲,感受着上面的纹路。
黑子先下,裴彦将第一子放在天元。
第一子下天元是一种非常张扬跋扈的下法,要么是不懂棋,要么就是高手。
谢云意掀了掀眼皮,还是克制着自己不去看裴彦的神色。
若有所思之后,抬手将白子落下。
一盘棋至少要下半个时辰,谢云意看着棋盘,颇有种一言难尽的意思。
下棋的时候需要十分的专注,她一整盘棋连头都没太过一次,神色认真。
裴彦一边托腮,一边状似随意地将黑子落在一个刁钻的位置,谢云意倒吸一口凉气,两指夹着的白子岿然不动。
他们二人的棋风可谓是完全不同。
谢云意深得太学的齐先生真传,就连路子都是一致,讲究的是细腻入微,但往往能在关键时刻给人以致命一击,水滴石穿。
裴彦却是肆意奔放,棋子落在哪里全凭他心,把棋局当斗兽场,险象环生,让人腹背受敌。
颇有种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架势。
又过了一柱香,谢云意深思熟虑之后,一子定乾坤,胜了这盘棋。
裴彦挑着眉道:“名不虚传,我确实是受教了。”
谢云意温婉一笑:“其实我想问你,你会下棋吗,或者说你先前是谁教的?”
裴彦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枚棋子,透过天光,浮出淡淡的紫光:“会一点,但不多。之前都是跟祖父下的,老头很厉害。”
谢云意看裴彦的棋风,就能知道他家老爷子下棋有多霸道了。
这种跟疯子一样横行的下法,她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对谢云意这种自幼泡在棋中的人来说,黑子还是破绽百出的,只是觉得新奇有趣,便缠着裴彦又下了几局。
裴彦鸦羽似的睫毛垂下,眼瞳盯着面前的棋盘,黑子所剩无几,白子掌控全场。
第一局谢云意小心谨慎,因为看不懂他的路数。
但从第二局,她就能从开局就开始掌控,明明是稳扎稳打的棋风,但却给人一种磅礴气势。
这样的人,却说她没看过兵书?
鬼才信。
裴彦懒洋洋的看着谢云意下了最后一颗棋子,接着,她终于露出了八颗牙齿,微微一笑。
坐得太久,谢云意腰酸背痛,抬手伸了个懒腰。
“今日很开心,谢谢你。”谢云意诚恳地道:“日后我想下棋的话,还能找你吗?”
裴彦欣然答应:“可以。”
谢云意捧着脸,脖子伸长去看梅花,馥郁的香气飘在鼻尖:“你往后有没有哪日休沐,我想办个宴会。”
裴彦直了直身体,“消寒宴?”
谢云意“嗯”了一声。
快到新年了,趁着年末也算是冲冲喜,最近雪下的这么大,消寒宴就是要在雪天办才有意思,围着火炉烤红薯。
裴彦没多犹豫就道:“除了初九那天有事,其他的都行,你选日子就可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谢云意想了想,突然脑中一凝,神使鬼差就想到了裴彦身上的那股栗子香,嘴比脑子快:“到那时候,你帮我买些烤栗子回来吧。”
说完,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裴彦摆弄棋子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谢云意接触到那双明亮如星的桃花眼,心虚地道:“我上次闻见你给我的披风上有那个味道,经久不散。”
裴彦很快就恢复了从容镇定,缓缓道:“好。”
接着将一个冰冷的锦盒递给她,谢云意冻得手疼,小心翼翼打开,里面盛着一枝含苞待放的雪莲花。
*
在春园懒散了好些日子,谢云意终于动起身收拾好前院。
搬了一些冬日里能开的花在里面,虽然花都不算鲜艳,但也能添些春色,让春园这个名字一年四季都名副其实。
消寒宴最终定在了初七这天。
父母都去皇宫参加宴会了,谢云意昔日的姐妹都在自家办宴,不便前来,她就只邀请了二姐谢茹,还有城西这边的几位夫人。
对于赵莺,谢云意也发下了请柬,次日收到回复,说是会来。
谢云意心里没什么波澜,只当先前发生过的执拗不存在,该如何还是如何,总归不是她的错。
等到初七,后山的梅花开了一片又一片,鹅黄的阴影落在青墙黛瓦之间,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水碧如洗,水池边摆出了几台很宽的屏风来遮风挡雪,也算是隔间,每个隔间里面有不同的作乐比赛,飞花令、投壶等等。
整个春园喜气洋洋。
谢云意的手挽着裴彦的臂膀,款款向前厅走去。
今日她穿着一袭鹅黄色衣裙,颜色如腊梅花一半娇嫩,头上戴的首饰也是别具匠心。
有娘子夸赞道:“谢三娘子果真才貌双全,真是有风度。”
“和裴郎君真是一对璧人。”
“不知夫人今日可来参加这些比赛,早就听闻娘子琴艺高超,我们也都想一饱眼福。”
此话一出,全场骤然寂静。
说这话的人是赵莺,上次她在背后跟众人嚼舌根谢云意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在如此的姑苏城,也可谓是风头一时。
赵莺面色僵了僵,硬着头皮道:“……烦请娘子了。”
谢云意听后,只是勾起一抹很淡的笑容道:“多谢赵娘子赞誉,但今日是我们春园做东,这些乐子都是有彩头的,我还是不去了。”
这就是拒绝了。
赵莺面色沉了沉,很快也就被人潮涌没。
“一对璧人。”裴彦忽然开口。
谢云意一头雾水:“什么?”
裴彦饶有意味地歪着头道:“她刚才说我们是一对璧人,你觉得她说的对吗?”
“……”
谢云意磕磕绊绊道:“对,对吧。”
裴彦却不放过她,用手勾了勾谢云意的小指,带着挑逗的语气道:“看来你很认同,等我日后找祖父给我们提上这几个字,挂在堂屋里。”
谢云意:“……”这就不必了。
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忽然扫到谢茹在远处和她招手,谢云意如找到了救命靠山一般,小声对裴彦道:“我先走了。”
裴彦点点头。
他也请了一些京城里和裴家交好的少年郎君,一同饮酒作乐。
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也都已经成婚,大靖民风还算开放,便没有男女分席。
裴彦只随手拿了杯还算烈的酒,靠着窗棂和人三两句交谈,没去那边参加飞花令那些比赛。
……
谢云意小跑着走到谢茹旁边,后者塞了一个小炉子到她手上,宠溺笑笑。
“雪莲花我收到了,真真是跟书里说的一样冰清玉洁。”谢茹拉着谢云意在长桌前坐了下来,“多谢三妹妹了。”
谢云意许久不见姐姐,也是笑容满面:“都是一家人,姐姐就不必同我道谢了。”
谢茹抿了口茶:“说起来,我听闻你和翰林大学士杨含山的妻子赵莺,似有什么过节,但外面那些恐怕都是谣言,所以来问问你是什么情况。”
谢云意有些好奇:“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谢茹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附在谢云意耳边道:“说杨含山那天看到你容貌后,就爱上他人妇,对你一见钟情了。”
谢云意听完,震惊地道:“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杨大人。”
谢茹一拍大腿,下手忒重,拍得自己都疼了:“我也是觉得不太可能啊,虽然那杨含山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
谢云意顺着问:“怎么讲?”
“就是表面跟赵莺恩恩爱爱,实则背后在秦楼楚馆流荡,万花丛中过呢。”
“啊?”
“真的呀,有人亲眼看见的。”
谢云意不太爱向外打听八卦,加之消息闭塞,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听了后只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转了转头,看到赵莺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似在张望着什么。
站在赵莺身边的,好像是陶清嘉的夫君,一身布衣,身材赢弱地走到赵莺身边,客气地问了什么。
赵莺满脸错愕。
他们距离这边还是有些远的,谢云意没能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很快,就看见赵莺行色匆匆,往后院去。
今日客人都在前厅,下人们也都各司其职在忙,春园的人本就不多,自然就没人守着后院了。
谢云意想上前提醒赵莺,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就拉着谢茹一起去了。
但赵莺几乎是跑着去的,等到谢云意谢茹二人和她碰面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后院的客房里了。
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划破长空。
是赵莺的声音。
谢云意怕她遭遇不测,连忙双手提着裙摆,跨国层层叠叠的白雪向里屋走进去。
屋子里被人点了熏香,烟雾袅袅,香气弥漫在整间屋堂里。
床塌上躺着一个人,身穿豆绿色衣衫,看衣裳应当是陶清嘉。
边上还站着一个成年男子,上衣半敞,凌乱不堪,手还放在已经解开的裤腰带上,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此时面如罗煞。
这应当是赵莺的夫君杨含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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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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