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将她送到新房外就出去参宴了,外面一堆人围了上去,酒气浓得里面都能闻得到,却并不难闻。
姑苏的酒大多是甜酿,香但不醉人。
但今日是裴府办宴,听外面的人讨论的话语间,似乎他们备的酒都是北疆那里的烈酒。一口下去,就要倒地不起的那种。
谢云意不清楚裴彦酒量如何,但也知道他今日定是会被人灌酒,恐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
喜帕还没被掀开,她什么都看不见。
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榻上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还没见到新婚夫君被放过来,合卺酒也没喝。
更别说和她洞房了。
谢云意久坐腰腹泛酸,犹豫片刻,自己掀开了遮挡视线的喜帕。
新房内是清一色的红,被衾龙凤呈祥,新床是和她在太师府一样的拔步床,柔软舒适,大小看上去至少能睡四个人。
眼前是一张金丝楠木八仙桌,细腻光滑,据说一寸比金子还要贵。
木桌上摆着两个青玉托盘,左边那个里头摆着金黄明亮的烛火和酒壶酒盏,右边摆着一些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枣生桂子,寓意“早生贵子”,看上去是个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手巧的纸匠剪了个“喜”字剪彩,压在托盘底下。
谢云意垂下杏眸,想起身,却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
她立刻将喜帕重新盖在头上,坐姿规整地回归原位,一动不敢动。
依稀从那些声音里面寻到了属于裴彦的生意,她不动声色地捏紧袖帕,有些紧张。
很快门被打开。
一窝人涌了进来,瞬间宽敞的新房几乎没有了落脚之地。
那些哄闹的声音都在起哄她和裴彦,谢云意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
好在喜娘聪慧,看出谢云意的窘迫,直接笑咪咪地走过来,让一对新人揭喜帕、喝合卺酒。
裴彦很缓慢地挑开她的喜帕。
谢云意先是低头不敢看他,等他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递给她酒盏的时候,却是不得不抬头了。
少年桃花眼修长勾人,烛光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浓密的长睫阴影落在眼睑。面庞轮廓有些冷硬,薄唇沾了酒,有些红。
谢云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裴良济大概是今晚喝了点酒,大醉没了意识,在屋内嚷嚷道:“二弟妹脸红啦!二弟妹脸红了!!”
谢云意:“……”
徐如珍:“……”她一脸尴尬,小声跟谢云意道歉,然后连拖带拽将裴良济拖走。
谢云意面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没事的,大嫂。”
她这句“大嫂”说得顺口,倒让徐如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了看谢云意,长得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规矩也学得通透,越看越喜欢。
就好比见惯了北疆烈酒,今日忽然见到了江南的甜酒,怎么都是新奇的。
就是身子瞧着纤瘦了些,这也不要紧,日后跟裴彦多相处相处,就能养起来了。
等裴彦和谢云意喝完合卺酒,众人也就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儿,乱糟糟起哄一番就都出去了。
还有人贴心地给他们关上房门。
谢云意头一回单独和男子共处一室,有些不知所措。
裴彦相貌是极好的。目前为止,人看上去也彬彬有礼。虽是少年将军,但行为举止间,好似和姑苏那些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并无不同。
顶着他那炙热的目光,谢云意不禁神游。
昨夜楚氏给了她一本册子,那里面的画都是白花花的,她从未见过。
一开始有些茫然,但后来看到男女之间那些狂放浪荡的的动作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洞房花烛……好像就是要做这种事的。
其实谢云意一直想不通。
为何没出阁的女子出门逛街都要被人诟病,却能和一个过去十多年里连面都没见过的、刚认识不到一天的男子,做这世间最亲密的事。
哪怕他们已经成婚,彼此算是很亲密的关系了,但到底还是不熟。
裴彦是上个月才来京城的,除了那些从北疆传过来的只言片语,其他的,她连打听都打听不出个所以然。
可以说是对他毫无了解。
谢云意根本不敢抬头。
裴彦拿了八仙桌旁的椅子坐了下去:“谢娘子。”
谢云意小声地“嗯”了一声。
裴彦盯着眼前的妻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跟她说,手上提着一个小食盒,里面的汤羹还是热的:“晚上吃了吗?”
谢云意滞了片刻,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
接过来,刚要作答,就听见外面又是一阵谈话声,似乎有人走路跌进草丛里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被另一人骂了两句。
是裴良济和徐如珍夫妇。
徐如珍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你有没有给二弟那个?”
裴良济一头雾水:“哪个?”
徐如珍恨铁不成钢:“就是那个啊,那个!我们大婚看的那个册子!”
“哦——”
裴良济恍然大悟,但也是震惊:“我怎么有那种东西,就算有,也是放在北疆了没带回来。”
徐如珍:“那怎么办,二弟和弟妹……会吗?”
裴良济难以启齿地道:“……应该会吧,我瞧着阿彦那样子,该是无师自通的少年郎。况且之前在军营春/宫图流传的那么多,说不定他也看过。”
徐如珍却道:“但阿彦不是说过,他一向不近女色么?”
谢云意:“……”
裴彦:“……”
门外两个人大概是发现声音有些大,就越走越远,后面又说了什么,就不是屋子里的人能够听清楚的了。
听到最后一句,谢云意第一次直视着他的目光,小声问道:“你不近女色……是真的?”
裴彦一阵无言,清了清嗓子道:“不是。只是,其实我原本是不想这么早就成婚的。”
谢云意张大嘴巴:“啊?”
“你我两家是结的秦晋之好,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都是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的。”裴彦口有些干,随意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谢云意神色平静,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不太能猜出来他要说什么。
裴彦继续道:“这也是我刚才想和你说的事。我想问你,能不能等到我们相处之后有了感情,再……”
见他停住不说了,谢云意忍不住追问:“再什么?”
少年挑了挑眉稍,正色道:“再,圆房。”
谢云意微微怔住。
裴彦饶有意味地看着她。
她生得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典型江南少女。圆圆的杏眼,精致的鼻子,弱柳扶风的身姿,像春天盛开在枝头的梨花。
哪怕今日浓妆艳抹,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可先前,谢云意是和二皇子定了亲的。她及笈后,谢家不知以什么缘由莫名退了婚。
连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后来谢太师一封书信写到北疆,镇国将军与谢太师从前有同窗之谊,没问裴彦的意见,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裴彦原本的确是不太想在此时成亲,但后来听镇国将军说,他将要娶的女子是谢云意。
这才答应了。
而官家令他留在京城,他心里是十分不喜的。比起温柔水乡的江南,裴彦宁愿日日上战场。
如今满腔热血无处倾洒,实在烦闷。
思绪又拉回来。
裴彦也明白,这种做法叫人难以接受,于是改口:“要是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今晚也可以圆房。”
见裴彦误会了,谢云意连忙道:“我没有不愿意。”
甚至还很开心!
他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屋内灯火通明,刚才为了散酒气,支摘窗开了大半。此时烛火被窗外的风吹灭了好几盏,就有些昏暗了,也冷了许多。
裴彦起身去关窗户。
等他回来的时候,谢云意压下心中的喜悦,恢复了从容的神色:“既然如此,我们不一起睡,睡的话,明天还要一起用早膳吗?”
裴彦点点头:“一起吧。”
要是做的太明显,也容易叫人生疑,怀疑是不是感情不好。
他看了谢云意一眼,随口道:“大哥今日连夜回北疆了,明日你能睡晚一些,不用早起敬茶。我住东厢房,你有事去那找我就行。”
谢云意颔首:“好,那既然明日无事的话,我想出门采买点东西。”
“一切随你,走我的账。”裴彦说。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谢云意手掌向后撑在床上,仰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屋内很静,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哪怕连鸟雀的叫声都没有。金秋十月,原本该是萧条凄凉的,但喜事又冲破了那一点凉爽。
如今的她远离了谢太师,能自己一个人住在院子里,没有人强迫她日日练琴练到手指出血,也用不着早起再给长辈请安。
甚至连新妇敬茶都剩了。
至于圆房嘛……
初来乍到,谢云意不清楚这个宅子的下人口风紧不紧,但既然是将军府,规纪森严,想必不会乱嚼舌根的。
只要不传出去,根本就不碍事。
头上的钗冠太重,走了一整个过场,谢云意早就累了。
当即就让灵芝过来帮她把十斤重的冠给取下来,昏黄的烛火一晃一晃的,晃得人眼神迷离。
谢云意强撑着身子起身沐浴,迷迷糊糊间,就这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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