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绮梦3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这条路,花初雪已经走了很多次,早已熟记于心,他不想麻烦行雨,于是道:“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的,没关系的。”

不过带路之人明显心甘情愿,甚至执着于此,道:“你眼睛看不见,没人指引可不行。再说,这是主上交代的事情,行雨怎敢懈怠?不过我很想不通,都快十日了,你说那小子每次都是让你陪他躺着听雪,什么都不做?那他可有说什么?”

花初雪微微一笑:“并没有。”

行雨这几天虽然都有听他描述过,但还是忍不住愕然,左思右想,抓耳挠腮,困惑道:“他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故意消遣你?也不知主上为何要你去见他。”

花初雪心想:“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他没过多揣测,反正自己闲来无事,唯一挂心的,也急不来,善解人意道:“也许是别有用心。又或许,这便是他与人的交流方式。”

行雨摇头:“不可能,正常人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正因在正常人眼里如此行事非同一般,所以才显得对方非寻常人士。

而且,与行雨不同,花初雪并不觉得少年是在消遣玩弄自己,他这几天,已能慢慢体会到,那种以天为被,以雪为枕的乐趣。尽管他对外界的感知不是那么清楚。他之所以封闭五感,就是为了重修,以最纯粹的心灵,去接触并感悟,以此寻回自己剑道巅峰的初心。

同样的对话,不光要与行雨进行一次,在他面见神琴主人时,也会讲个大概。但神琴之主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有没有向那少年问剑。每次,花初雪也只有一句回应:“不曾。”

他向对方解释过,自己不再握剑,更不可能跟任何人论剑。

但这一次,琴主听到了令人意外的回答,花初雪终于说了一个字:“有。”

琴主:“哦?结果如何?”

花初雪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令徒不肯与在下动手?”

琴主沉吟,稍稍震惊,道:“我没听错?是他不愿?”

花初雪道:“是的。”

琴主喃喃道:“这不可能呀。他最是渴望一位能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不可能不回应你的问剑要求。”

花初雪跟他一样疑惑,他是决定封剑了的,可是在平躺于少年身边时,他不动声色地感受到了一抹浓重的死气,那是对方的剑意。高手之间,总能很轻易就感受到彼此的修为领域。听行雨等人说过,那少年年龄不大,可花初雪却在对方身上察觉了一种绝望的死志,那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花初雪忍不住想要探究,就打破了自我约束,说了那句想与对方切磋的话。

按照对少年的刻板印象,花初雪想着多半是得不到回应的。但对方不仅开口了,还一字一句,说出了不动手原因:“我与你不熟。”

若是行雨他们听到这句话,恐怕已经打了退堂鼓,心中老大不舒服。花初雪却不一样,当时他就躺在少年左近,那句话近乎砸在他耳边,又低又磁,不带任何傲慢,也不是瞧不起他,而是少年解释不想交手的原因。花初雪道:“你的意思,只跟熟悉的人过招?”

少年道:“不一定。只有我认为值得我出手,并且熟悉的人。”

花初雪道:“那在下是否值得你出剑?”

少年答:“值得。”

语气坚定,铿锵有力。

花初雪笑了笑:“那就只剩下一点,我们还不熟悉,所以你不想动手对吗?”

少年默然。表明自己猜对了,花初雪继续道:“那怎样才算熟悉?一见如故,还是白首同归?”

前者所指,只要两人言谈融洽,兴致相投,即使初见,也有相见恨晚的亲近之意;后者指二人可以慢慢培养感情,直到多年以后,双方皆白发苍苍,情谊长存,仍然不变。

对此,少年没有给出明确答案。花初雪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自己也是从少年这般年纪过来的,虽然也只比对方大两三岁,谈不上过来人,但他在江湖飘荡许久,该见的该经历的,也都一一感受过。武道巅峰都走过一遭,对很多人而言,他已有前辈之阅历。花初雪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显摆,夸夸其谈之徒,他点到为止,毕竟话说尽了,就没意思了。

他与琴主的对话结束,照例是要问琴的。还是由花初雪弹奏,琴主聆听后点评。这么多天下来,一成不变。花初雪刚净手完毕,横琴端坐。这时,守在寒山的四名弟子中的另外两名,天光和云影二人,带着一人来到琴阁,在外恭候。

琴主是知晓他们带有外人前来,对花初雪打了个招呼,后者右手按住琴弦,与他一样,静静等待。

很快,有三人走到石台下方,两名弟子分站左右,中间站着一位富家公子打扮的少年,十七八左右,背上背着一个黑布包裹,看外形,应是一张古琴。来此地的人,十有八/九是为了向琴主问琴,表面上是想向对方请教,实际带有挑衅之意。通常精通于某方面的人才,都会有种油然而生的傲气,总觉得除自己之外,天下再无人匹敌。琴主在外名声显扬,前前后后来过无数乐师琴师,来之前,个个趾高气扬,眼高于顶,视所有人为庸手。来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谓乘兴而来,铩羽而归,一败涂地,大受打击。有的人自此,竟然连琴都不敢再碰,总觉得无颜面对曾经最喜爱擅长之物。

花初雪以为来的这位富家公子也是怀着同样目的,做好看热闹的准备。

岂料,那公子开口却道:“在下越棠,见过琴主。早就听闻琴主名声,今日得见,果真不凡。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需要琴主帮忙。”

琴主对每一位前来之人,无论对方是友是敌,都海纳百川,兼容并蓄。闻言,点了点头,一如花初雪第一次所见那般,温文而雅,涵养十足,缓缓道:“公子请说。”

那富家公子将背上包裹取下,才打开,露出半张古琴,忽见琴弦无人按动,却自己疯狂震颤起来,一阵又一阵急切又诡异的曲调,如层层叠叠的海浪,翻翻滚滚,震荡在耳边。琴音不甚悦耳,可以说是穿脑魔音,似哭似笑,仿佛孤舟之弃妇,幽怨恶毒,其威又似千军万马,手举刀戟,猛扑而来。

距他最近的天光和云影两名弟子最先抵受不住,两人急忙捂住耳朵,然而根本不管用,音声穿耳,仿若完全利刃,两人满脸痛苦,嘴角都溢出血来。

见状,越棠赶忙想将琴收好。那包裹是由特殊布料制成,上面找高僧开过光,专用于抑制琴音作怪。他因经历过,有所提防,所以受到琴音影响不大。

但那张琴被封在黑布里暗不见天日已久,甫得自由,哪肯乖乖听话?他手刚碰到琴身,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麻痹。但闻一声极凄厉的枭鸣,如撕裂嗓子般,冲进耳廓。越裳一惊,双手一松,古琴落地。

此时,忽见琴主信手拨弦,如清风过境,压下了那声声躁动。落在草地上现出的半张琴,透明琴丝嗡鸣几下,就此静止。越裳反应过来,赶紧将黑布拉上,把琴又重新封住。

随即道:“你们没事吧?是我大意了,没有提前说一声。”

天光与云影调整内息,渐渐恢复。

天光道:“你这琴有什么毛病?”

云影较为稳重,道:“天光不可对客人无礼。”

越裳摆手:“无妨,这位兄台没说错,我这张琴确实有毛病。这也正是我来找琴主的原因。刚才多谢琴主出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琴主果然名不虚传,我这次来对了。”

琴主等他说完,这才道:“愿闻其详。”

越裳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在下游历在外,本想北上,去传说中的北冥之池一观。”

那北冥之池由来,出自道门一位高人著作。书上描绘此地如何之幽邈玄妙,但现实无人亲眼见过,也没人真的找到过所谓的冥池。不过极北之地,确有广袤无边的一湖之水,世人称之北海。文人墨客,无不喜到处停留,或赋诗一首,或陈笛吹奏,颇有意境。

越裳出于名门,家学渊源深厚,也有几分书生意气在身上。北上途中,路过一个名为南阳的亭子。据当地人说,此处闹鬼。每逢夜半,有邪祟出没,害人性命。是以赶路之人,都惜命绕道而行。那越裳平生最是不信这些神鬼信仰,君子坦坦荡荡,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天大地大任我行走,又有何惧。

听说南阳亭闹鬼,那他可无论如何都要去亲眼见一见。他是认定此乃愚人讹传,坚决要破除此等迷信。

他刚到南阳亭时,还是青天白日,偶有行人,见他衣衫齐整,容貌清秀,一主一仆,坐在亭中饮茶交谈。有好心人上前提醒,说此地不可久待,前几次也有如他一般不信鬼魂之事者,在亭子里过了一晚,回去就疯了。别人越郑重其事,越裳越不以为然。一意孤行,一定要在亭子过夜。旁人劝了几次,不听,也就不管他了。

那一夜,越裳抚琴至天明,都未见到传言中的鬼怪。可见流言不足为信,一笑置之。

可就在他离开南阳亭没多久,当他再次抚琴,就发现,自己这张出自名家的古琴有些问题。一开始只是晚上,会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后来那声音无处不在,琴弦时常震荡,发出凄厉之音。他起初是不相信什么邪灵作祟的,后跟在他身边的仆人,不堪其扰,终于疯癫,他才醒悟,找了一座寺庙,请里面的高僧作法镇压。但明显没多大作用。最后高僧想出法子,将佛门超度亡魂的心法抄写在布料上,用来封住琴身。只是此琴自此,却不能再用,最好是找个山明水秀之地深埋。

越裳这张琴系友人所赠,弃之可惜。所以,他带着来找神琴之主,看看对方能不能帮忙。

听完他的讲述,琴主道:“方才我以琴音试探,此琴上确有阴魂依附。凡人亡故,灵魂不存。而阴魂之残留,多因有所执,放不下。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越裳:“琴主的意思,是要在下帮助这缕阴魂找到执念所在?”

琴主颔首:“然也。”

随即,将目光转向花初雪:“花公子,你随我问琴十日有余,当有所得。此事,我想拜托公子,一同协助。”

天光道:“主上,花公子眼睛不方便,能下山吗?不如让我和云影去吧。我们跟随主上时间很长,小小阴魂,应该没问题。”

琴主沉默不语。花初雪道:“既然琴主有意,在下却之不恭。”

琴主道:“有劳花公子了。”

说着,自言自语一般又道:“千秋随我上山时日也不短了,是该出去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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