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绮梦4

未出山岭地带,那南阳亭就在路边,供行人歇脚所用。四面青山,一侧流水。二人抵达之时,正值日中,天际暮霭沉沉,雷声震动。不过片刻,就稀里哗啦下起雨来。

亭子说不上大,飞檐斗拱,四面围绕的栏杆皆可落座,中间尚有石桌石凳。路上已互相道过姓名,越裳交友甚广,一点也不见外,招呼花初雪道:“花兄请坐。”

花初雪一展衣摆,道:“请。”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越裳将背上古琴放在桌上,兴致冲冲道:“不知花兄打算如何处理?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他这么一问,花初雪倒愣住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也不知道。琴主只是让他来这一趟,至于具体的解决办法可没有跟他言明。临行前他都在思考琴主自言自语说出的那句话,以为梅林中那名少年也会跟他们下山。不过路上并没有第三人。想来也只是琴主心血来潮随口念叨而已。

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

他道:“那次越兄在此一晚上,当真什么都没发生?”

越裳回想道:“确实一整晚都相安无事。等到我继续北上,住店打尖时才发现异状。”

花初雪道:“越兄何以确定是在此处沾上怨灵的?”

越裳:“我也不太确定。可能是直觉吧。”

花初雪点点头:“等到入夜后一切自会明了。”

越裳不解道:“为何要等到入夜?既然我等已到达此地,直接取出琴身,让怨灵现身询问清楚就是。”

花初雪:“话虽如此,越兄你有所不知,鬼呢,乃人死后最后一口精气所化,最喜阴气。而夜半子时,是阴气聚集最浓郁之时,届时这怨灵想不现形都难。”

越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素来不大爱关注这些,于民间流传的神鬼之说不甚了解。那么到时候就指望花兄你了。”

花初雪:“好说了。”

越裳抚了两下包裹琴身的黑布,望向亭外黑压压的景色,目光掠过两人来时之路,不觉一怔,随即凝神,讶异道:“咦?”

花初雪此时耳力重开,等于说封禁少了一道,不再借助于心音传递外界声音,已然听出他语气不对,便道:“怎么啦?”

越裳道:“那边有个人。”

亭子就在大路边上,有人不奇怪。但不该是这种反应,除非那人本身有什么值得让人惊讶的地方。花初雪眼上的咒封还在,仍有四感被封闭。

虽告诉过越裳,自己并非一般的瞎子,是一种特殊的修炼之法。普通人估计很难适应,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由衷地怜悯一下。眼下越裳也是如此,知道他眼睛无法视物,不等他多问,自己就道:“那个人很奇怪,这么大雨,居然不打伞。”

花初雪道:“许是忘带了。”

越裳道:“嗯,可能,不对,如果是忘带了,明明前方就有凉亭,为何他不过来?普通人遇到这种下大雨还打雷的天气,吓都吓死了,巴不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天边忽闻一道剧烈雷动,被风刮进来的雨水扑到了花初雪面上,一片冰冷。

越裳还在观察,继续道:“我看他那样子,不但不惧风雨,还有些享受。”

花初雪:“……”

“你确定你没看错?”

越裳坚定道:“没看错。他那种神态,就是在看雨吧。应该说欣赏。”

花初雪等他说完,才道:“可否请越兄形容一下那人穿着以及,长相。”

越裳道:“一身红衣,个子很高,年龄好像还没我大。至于长相,抱歉花兄,雨太大了,我看不清楚。”

雷鸣轰隆,在两人头顶上方炸个不停。

越裳忧心忡忡道:“我听家里的长辈说,下雨天最好别站在树下。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啊。”

花初雪一怔:“你是说那人站在树下?”

越裳道:“是啊,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一棵长得奇形怪状,还散发浓香的大树。”

有常识之人都知,大树招雷。树有香味,最受蛇虫蚂蚁喜爱。而雷电最容易劈的,也就是这种有虫子的树木,十有九中。不管那人是不是在赏雨,亦或脑子不正常,都不能放任他将自己置身险境。花初雪根据越裳的说辞,迅速回忆那棵大树与亭子的距离。他的灵识清明,修为也不低,记忆力也超群。很快就确定了大致方位。

在越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出现在那棵树下,伸出手,好巧不巧,正好抓住树下之人手腕。花初雪不容分说,匆匆说了一句:“跟我走。”

随即就将人带进了亭子。

期间那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竟是丝毫没有挣扎,就乖乖地跟他走了。

等到花初雪成功把人带来,越裳一抬头,就对上一张绝美的面容,少年生有一双浅紫色眼眸,此刻正静静望着一个人。

被他注视之人,身穿青袍,头发与衣服都被雨水打湿,唯独眼上画着扭曲符咒的封布不受风雨浸润。红衣少年与之相比,身上湿得更厉害。如果不赶紧处理,很容易着凉生病。但此时此刻,外面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到处都被雨水打湿,也捡不了木柴回来生火。

花初雪还握着少年手腕,不等对方甩开,顺势给他注入一道灵力,助他防寒,这才松手,道:“不好意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兴致。寄情山山水水,风风雨雨是好事,不过用情太过,任由风雨漫身,最后受罪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少年正是神琴之主的徒弟,佐千秋。

闻言,目光往自己手腕处望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所言极是。”

听到这个声音,花初雪怔住了。感觉似曾相识,很快想到那个在梅林,经常叫自己陪他听雪的少年。没想到是他。原来琴主真让他下山了。

花初雪平复心情,笑道:“是你啊。”

佐千秋:“是我。”

一旁越裳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不可置信道:“你们认识?”

他话刚落下,就感受到一双冰冷的眼睛,朝自己扫过来,似乎将他当作多余之人,面带不满,眼里不悦。

越裳心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碍着花初雪面子,没有发作。

花初雪向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自雨帘穿过,喃喃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山区的雨,倒别有一番滋味。”

佐千秋与他相隔甚近,将他的话一字不差都听进了心,深邃的眼眸,就如流动的风,在经过花初雪时,变得格外缠绵。对此,花初雪一无所知。只听得耳边少年的声音道:“这句诗有思念之意。你心中也有等待的人吗?”

花初雪微微一笑:“有感而发罢了。听佐公子的语气,却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意思,莫非佐公子心中有等待之人?”

佐千秋不语。

花初雪也没多问。

越裳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口欲言,可又不知道问什么。最后,选择什么都不问。

三人就这样等到雨停,等到了天黑。

子夜,月上柳梢头。新雨过后,四周起了朦朦胧胧的雾。花初雪算着时间,对越裳道:“麻烦越兄将琴取出吧。”

越裳等这句话等好久了,心紧了紧,点点头,慢慢解开黑布,手指才触碰到琴身,就感觉到一股阴寒顺着指尖往手臂攀升。他吃了一惊,没拿稳琴,重重撞在桌上。

听到声音,花初雪眼疾手快,在越裳准备去拿时率先一步,他按住岳山部分,一下子将琴身自黑布中抽出,动作干脆利落。

几乎就在一瞬间,琴弦铮铮铮震颤着,发出凄凄凉凉的音声。花初雪就着手上动作,修长的食指往一弦位置轻轻一挑,只听得沉重的一声琴鸣,整张琴就像一个乖戾的孩子,在他手上跳动,有丝丝缕缕黑雾自其中窜出。

花初雪不为所动,直接将琴扣于桌上,右手抹挑勾剔,左手拇指与无名指分别轻点几根琴弦。自来琴音有天地人之分,所谓的天音,又称之为天籁,乃以左右手配合,左手轻点琴弦,发出空灵之音,仿若仙乐,由此得名。都说是神仙才能聆听的曲子,落入阴魂耳中,又会怎样?

琴主点评自己抚琴之时,说过四个字:和静清远。

人之内心躁动如沸水滚汤。妖邪之物,更胜十倍。琴音有舒缓之效,如今,花初雪方有所领会。

曲音和谐,若一双温暖的手,将黑暗中所有不安抹去。越裳睁大眼睛,就见七根琴弦上冒出的黑雾,浓稠得近乎诡异,很快凝聚成一个人形,下半身模糊。

先前听过琴身发出的尖叫声,越裳先入为主,以为会是一名女子。但成形的身体,是个男子。往上,面容逐渐清晰,男子五官端正,眉眼弯弯,竟然很是标致。

花初雪凝指不发,琴音断绝。

那现出的男子打量着几人,只不过在看向佐千秋时,被其冷冰冰的气质所震慑,没敢多瞧。他将所有关注都转到花初这边,半晌,失望道:“你不是他。”

花初雪仔细听着,斟酌语句,道:“你可是在等什么人?”

那男子的鬼魂道:“不错,我是在等一个人。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了,我一直在这个亭子里,有一天晚上,来了个书生,在这里弹了一晚上琴。我本来不堪其扰,想现出身形吓吓他。可是,正当我有此想法时,却见那书生吟诵几句诗后突然放声大哭。我见过不少人,可如他一般抚琴抚到自己哭泣的,却是少见。我忍不住问他,为何要哭。他听到我的声音并不害怕,说自己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我与他开始有问有答地交流起来。随即得知,那书生身份不简单,竟是朝廷中一位大臣。但他所属的朝廷乃前朝,既是前朝,自然是覆灭了的。他侍奉的君主,曾被自己亲儿子幽禁,后得解脱,却丢下了偌大的国家,不知去向。那位君王希望自己离去后,书生能辅佐新君统治天下。然而,当他走后不久,宫廷就发生极大动乱,几位皇子争权夺利,最终导致一国破灭。那书生觉得自己有负所托,是以到处寻找前主踪影,想向他请罪。”

越裳道:“有关前朝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之所以倾灭,正是由于祸起萧墙。听说前任君王想将储君之位传给自己宠爱的一名皇子,此举却惹得嫡长子不满,一不做二不休便将之关押起来,对外宣称病逝,强势上位。这位大皇子手段狠毒,眼里容不得其他皇子,都一一找借口除去。最后只剩下一位皇子侥幸逃出皇宫,从此不知去向。在那之后不久,前朝也跟着灭国。”

鬼魂道:“不错,正是如此。我听完书生故事,很受感动。为他之赤胆忠心而敬服。书生在南华亭逗留多日,临别前,为我弹了一首曲子,说下次相见,会再弹一次。我知道他要去找他的君王,没有理由阻止。于是在此等他。”

越裳道:“你为何不随他一同前往呢?”

鬼魂道:“这也是之后我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当时我一心只想他尽快得偿所愿。却未曾想过陪他一起,如此也能日日听他抚琴,时时宽慰。可惜,我没想到呀。”

花初雪道:“你因为等不到那书生归来,心绪不宁,怨气与日俱增。其后一日,又有一人来到亭中弹琴,也是一整晚。你错将他认成书生?”

鬼魂摇头:“倒没有认错,我知道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只是无法再等下去。你们可知,我早已将那书生当作知己。世上庸人何其之多,知心一人何其难求。前生我是死于郁郁寡欢,因我生前并无朋友。我与书生萍水相逢,我能懂他话中怅惘。”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这是一句实话。

花初雪道:“所以你附身琴上,是想通过这样找到书生?”

鬼魂道:“这是其一,其二,我想再听一次书生最后弹给我听的曲子。没人给我弹,我就自己弹。可是,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楚那首曲子,再者,我琴艺不佳,东施效颦也做得十分拙劣。”

说到最后,难掩落寞。

沉吟片刻,花初雪道:“如果你想听,或许,我能试一试。”

鬼魂望了望他:“纵然你琴技精湛,但你不知曲谱,又如何弹奏?”

花初雪不作一语,只笑了笑。起身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幸亏一只手及时扶住他。花初雪道:“多谢。”

那只手的主人是佐千秋,闻言,淡声道:“没事。”

实力护夫狂魔马上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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