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牡丹

回到灵渡山,倾霜海直奔师尊居所。

放下师弟后,便急着替他向师尊请罪,道:“师尊,弟子已将师弟平安带回。”

月清梢同他一道跪着,头低得快要碰着地面。

二人的师尊弱水大师一袭月白衣袍,盘腿坐在一间草屋中央,手里拿着一串漆黑珠子,面相温和地看着他们。只见他眼神清澈,不见任何愠怒之色,良久,缓缓道:“都起来吧。”

倾霜海要去搀扶师弟,月清梢对他轻轻摇头,朝着前方,愧疚道:“师尊,弟子有罪?”

弱水大师道:“何罪之有?”

月清梢一板一眼,一字一句道:“其一,弟子欺骗了师兄,更将他捆绑,私自下山;其二,弟子犯了杀戒,手上沾满了死人鲜血;其三,弟子妄用时术,做了许多有违天道之事,还夺取了凡人年华。”

弱水大师不动声色听着,道:“还有么?”

月清梢沉默,似乎在回想。倾霜海见状,忙道:“师尊,弟子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严肃批评了师弟。”

虽然并没有。他知道师尊慈善,从小到大,他二人就算捅破了天,也不曾有过重话,每次都是晓以经典大义,真正做到了言传身教。尽管清楚师尊不会责罚师弟,但他还是忍不住帮他开脱。

弱水大师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是慢慢起身,走到月清梢跟前,将他扶起,似是叹息道:“俗世红尘,恩恩怨怨,总离不开前世因今世果。当初以为你年少不记事,没想到终究还是……为师不怪你,但你心愿既已了,从此可能放下?”

月清梢道:“弟子有违师尊教诲。”

弱水大师拍了拍他肩膀。

倾霜海将此行经历挑重点讲了,道:“还要劳动师尊为师弟诊断一下。”

他所担心的,是后来消散在师弟身上的黑气,无影无形,他自己探察几次,都没发现异常,可心里怎么都放不下。想着师尊修为远胜自己,或许能查出什么。弱水大师依言探了探月清梢脉息,也是一无所获,道:“霜儿,你怎确定那少年等人出自暗界?”

倾霜海不能确定,他是结合见闻猜测的,道:“弟子记得师尊有向弟子提起过暗界。我感觉那位少年以及身边人就是来自暗界,而且,他还能引魂入暗界。师尊,那暗界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弱水大师听着他描述,沉吟不语。半晌,道:“暗界是一处与术境独立的异世界,霜儿,清儿,你们可还记得甲子之乱?”

闻言,倾霜海二人对视,都点头。

甲子之乱,指的是术境一甲子前,也就是六十年前,还是以部族为纽带的神系族群,其中最有权威的部落有六个,分别精通六大本领。但是不久后,这六大部落突然发生冲突,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互相厮杀,最终落得惨败,六个部落没有一人生存。正是这场争斗,宣告神族解散,各个部落也都七零八落,最后完全消失。

这些过往逸闻趣事,托好友福,倾霜海听了不少,也给师弟普及了不少。两人都知道。

倾霜海道:“师尊的意思,那暗界与神族有关?难道是神族消失的那些部落?”

他听到那名穿紫衣的少年唤红衣少年皇兄,不排除神族部落还存在的可能。

弱水大师道:“你只说对了一半。确实与神族有关。当年神战,并非只有六大部落参与,可以说,神族领导的所有部落都被卷入了这场战争。不过还有一支部落素来不喜争斗,其首领察觉将有大战发生,率领族人远行,后不知下落。”

月清梢道:“所以那个暗界,很有可能就是这支部落最后居住地?”

弱水大师点头,然后又摇头:“这支部落族姓为佐,以花鸟为图腾。当年战火蔓延,满目疮痍,术境本无落脚之地。后他们遇到一位高人,因不愿再见伤亡,遂耗神力创建了暗界。”

倾霜海道:“那位高人真不愧为高人,扶危济困,救人水火。”

弱水大师看了他一眼,倾霜海觉得这一眼十分有深意,不解道:“师尊……”

弱水大师摇了摇头:“霜儿,为师还需再为你师弟作诊断,你先回避吧。”

事关师弟安危,倾霜海也就不再多问,行了个礼,恭敬退出。

灵渡山并不如何雄壮,方圆皆可见风沙,自北而南,将荒漠之地切成两半。山顶风寒过盛,山脚居住的平民不敢轻易上来。

倾霜海举目四望,山顶平阔地带,伫立几间东倒西歪的草庐,这就是跻身术境三大宗门的西来宗。人丁之惨淡,屈指可数。除了他们师徒三人,再无旁人。所以,他总是将师弟看作师门唯一救赎,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周全,否则,西来宗将后继无人。

偌大的荒漠,其实人迹少得很是可怜。零星散落山脚的住户,从术境远道而来时,都是怀着隔绝俗世,找个无人角落孤独死去的想法,多已心如止水,万念俱灰。根本不会有任何加入宗门兴趣。这也是西来宗多年都兴旺不起来的主要原因。

倾霜海是不抱希望有人加入宗门了。他去后山接了泉水,来到自己屋前。灵渡山常年受风沙侵蚀,土质极差。但在这样已经寸草不生的土地,却被人开辟出一片花圃,里面种着各类品种的千层牡丹,只见绿叶之间,大朵大朵花瓣肆意绽放,芬芳吐蕊,极尽妍丽。牡丹不是温顺的花种,比起潮湿多雨的南地,其实更青睐荒漠的冷酷。世人多以其娇艳,故着意呵护,生怕它遭受半点风吹雨打。可这般种出的牡丹,少了花王该有的傲骨。王者,乃高处不胜寒,君临天下。必有能承受常人不能忍之艰苦意志,只有这样,方显得独木成林,傲笑群芳。

朔风浸润的牡丹,花色愈清丽脱俗。

倾霜海天生喜爱牡丹,平时不务正业,不是在松土浇花,就是在花圃一角,淬炼剑法,要么研究花酿。上次师弟灌醉他的酒,正是出自于自己之手,等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他躬身,小心翼翼将泉水灌注进泥土。正忙得不亦乐乎。忽闻一阵馥郁的花香,自后方飘来。转身就见一名浓眉大眼的壮汉,怀里护着一丛花色不凡的牡丹,停在花圃外,眼角洋溢得意的笑容,朗声道:“上次酒艺没比过你,这次我自己亲手种了一丛牡丹,你来看看,是不是比你院中品种稀罕?”

此人是倾霜海众多好友之一,名为散宜仙,古有文人散宜生,他自觉比此人觉悟高出太多,有出尘之想,故取了一个仙字。实际观他长相,牛高马大,性格粗犷,跟仙字委实沾不到边。倾霜海是下山路经其居所,见其光着膀子打铁,挥手之间,颇有几分洒脱的高手气概,于是远远望了一阵。二人短暂交谈,很快成为好友。

散宜仙经常找他品酒,荒漠居住的人里,有酿酒者,都让他二人品评了个遍。倾霜海闲着无事,就去请教了一下,结交一位新朋友的同时,也学到了酿酒技巧。回到山上,就自己开始鼓捣。后山有地底冒出的细泉,他在泉水旁特地拓出一块地种粮食。有时月清梢到泉边赏景,总要被他抓去种地。

经过数十次惨不忍睹的失败,倾霜海酿酒技术渐渐成熟,后竟超过了那位教他之人。散宜仙嗜酒如命,知他这项本领后,差不多十日有九日赖在他草屋外,喝得烂醉如泥。

弱水大师为人宽和,也任由他们折腾。

月清梢看不惯时,就怒瞪散宜仙几眼。不过后者皮糙肉厚,往往装作没看见。

倾霜海闻到花香,就知不是凡品。听散宜仙说是自己种的之后,不由得多望了几眼。那丛牡丹花绿叶肥大,花色白如雪,没有多余杂色,花蕊成丝状,散发蓬勃生机。他道:“上次你拿走我的新酿后就行踪不明,我还以为你醉在某个地方起不来了呢。你这牡丹花养得不错,可有名字?”

散宜仙扬眉道:“当然有,你的花品中有梨花白,我的这丛也是白色,但却比你的高贵,所以我给它取名塞外雪。”

倾霜海拍手道:“好名。”

散宜仙嘿嘿道:“总算教我胜过你一次了。”

对于他执着的输赢,倾霜海看得很开,笑道:“是的,散兄你赢了,我倾霜海甘拜下风。”

散宜仙也不是真的要样样争先,不过是逗乐而已,一点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没有,将花连土培放在地上,道:“这是我送你的。”

倾霜海一怔:“……”

散宜仙见他面色不对劲,挠头道:“兄弟,你这是什么表情?”

倾霜海道:“术境有习俗,男女间互相赠花,乃互表心意。散兄如此割爱送花……”

散宜仙没等他说完,忙打断,大声道:“你可别乱想。我是见你喜爱牡丹花才特地送你的,并无其他想法。”

倾霜海岂非不知,故意打趣他:“哦?我还以为散兄是见在下人比花美,赠花聊表心意呢,看来是我想错了,抱歉抱歉。”

散宜仙:“……”

“兄弟,你就别捉弄我了。对了,上次你酿的酒,我拿到术境去参加斗酒大会了。你猜结果如何?”

倾霜海心想,结果嘛,自己已然知晓,但没有告诉他,假装疑惑道:“如何?”

散宜仙豪爽道:“大获全胜。真不知这些年那帮酒鬼都在做什么?越发没有长进了。酿的那是酒吗?跟猴子尿似的,又臭又难喝。”

倾霜海品赏着那丛塞外雪,接话道:“许是散兄你没有遇到好的酿酒师。”

散宜仙摇头,盯着他道:“怎么没有?你不就是?”

倾霜海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区区在下,何足道哉。散兄时常往术境行走,有一事要请教。”

散宜仙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说吧。”

倾霜海修长的指尖轻抚叶梢,道:“如果一个人没有梦,该怎么办?”

散宜仙皱眉道:“没有梦?是指不会做梦?我倒没听过谁不会做梦。但你说的,既然有关梦境,想来可以找修梦术的人问问。”

也就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离开少忧城后,倾霜海心里始终悬着一件事,那就是关于那里一城人都被慕容潮抹除梦境的事。凡人不能不做梦。何况城里还出现疯癫之人了,非同小可。但那时师弟的问题也迫在眉睫,他选择先将师弟送回,再着手解决少忧城的事。

散宜仙见他沉默,不禁道:“你怎么了?为何突然问这些?”

倾霜海笑了笑:“没事。我很少离开这里,对外面的事比较好奇。”

散宜仙没有多想,点点头:“原来如此。术境三大宗门,晚红宗就是修梦术的,或许你可以亲自去他们宗门所在地看看。”

倾霜海:“知我者莫过于散兄也。”

散宜仙笑道:“过誉了。正好我也准备再往术境走一遭,不然你我同行如何?”

倾霜海亦笑道:“幸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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