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宜仙听友人说,术境北地有人挖出一块罕见阳铁。他寄托情怀之物,除却日日醉酒,还有一件,就是打铁。凡此中之人,并不以能冶炼出神兵利器为毕生之志,但有上等材质,那是必定要亲眼一观的。所以他刚自术境回去没多久,又起了外出之心。
倾霜海与他目的天南地北,路上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自然不忍耽搁他时间。二人出了荒漠,倾霜海就提议各自行事。散宜仙早就等不及尽快北上,听他此言,虽感不舍,却也同意了,两人一拍即合。分别前,散宜仙因曾到过梦修据点所在的地方,特地给他绘制了一张路观图,作为自己不能陪他前往的补偿。
倾霜海独自往南走了半天,才想起这张图,打开一看,顿时陷入迷茫。他知道好友不拘小节,徒手撕下一块衣角,在路边捡起沾了泥土的石子,刷刷两下一挥而就。出于对好友的信任,当时他没细看。
眼下,他将地图颠来倒去研究许久,还是感觉看不明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就这样,他一边沿着似是而非的路线,一边举目四处观察。不知行了多久,忽见一位樵夫,背着满满的干柴,迎面朝自己走来。
倾霜海如获救星,心想自己看不懂的或许旁人可以。在樵夫靠近之前,他快步走近,摊开那张地图,面带笑容,言语温和,款款道:“这位壮士,请问这张图上的这座山,是不是在附近?”
他所指之处,是连笔勾勒的,呈现出凹凸之样,好似一座山峰模样。那樵夫满头大汗,见他像个斯文秀气的书生,便看了一眼地图,皱眉道:“这画的什么东西?我家三岁娃儿也比这画的好。”
倾霜海:“……”
尴尬地抹额。本来听他这么说,已经不抱希望。哪知樵夫评价完,盯着画布认了片刻,随即脸色微微一变,指着自己来路某个方向,道:“你问的这座山好像在那边,我经常往那附近走,但从来不敢靠近。”
有方向就好,倾霜海问:“为何不敢?”
樵夫道:“听说那山上常有野人出没,会吃人的。”
倾霜海:“这样啊,请问壮士,可有人亲眼见过?”
樵夫摇头:“没听过。你想,人都被吃了,那还有命见?”
倾霜海语气更柔和,道:“那这传说是怎么来的呀?”
樵夫被他问住了,依旧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别人都这么说。”
倾霜海点点头:“好吧。除了野人,那山上还有其他的吗?比如什么山精鬼怪呀,凶猛野兽啦。”
樵夫盯着他,摇了摇头:“也没听说过。但野人都有,你问的这些铁定也少不了。”
倾霜海:“说得有道理。”
樵夫看出他执意往那边去的样子,忍不住好言相劝:“这位公子,我看你生得俊美,还是不要去犯险了,野人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子,一口一个都不够塞牙缝,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没了多可惜。”
倾霜海:“多谢壮士。我会记住的。”
言外之意还是要去的。
那樵夫唉唉呀呀叹了几口气,背着柴走没几步,又返回来,将腰间那把磨得锃亮的斧头递给他,道:“拿去防身吧。”
倾霜海一怔,来不及婉拒,樵夫人已经走了。没想到出门在外,还是能遇到很多好人的。他掂量了一下,斧头很有重量。随即继续拿出地图,按照樵夫指示的方向前行。
约莫一顿饭工夫,远远就有一座山映入眼帘。其实不止一座,是好几座。只不过对比其他山峰,他目光锁定的那座,山势格外险峻,林木也格外茂盛。就好像从无生人进入过似的。
倾霜海对照着地图,反反复复确认好几次,总算找到一些相似之处,这才放心,将地图收好,取出那把画着牡丹花的折扇,一摇一扇,踏步上山。
他没有借助外力,而是真的靠自己一步步登上去的,脚程还算快。将近黄昏时,就抵达了山顶。倾霜海下意识深呼吸,一股凌云之气尚未油然而生,就被一股又一股恶臭熏得胸腔堵塞,脑子一晕。
那种味道,像是尸体腐烂过或者正在腐烂,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无孔不入,到处都是。山顶在高处,本该有风的。但他站立的地方,非但感受不到风,周围的树木,就如一道道屏障,将他围堵在中间。他闭住气息,好一会终于缓过来。凝目往身边看去,果然就见到几个新起的土堆。坟前没有墓碑,也没任何祭奠物品,显得埋葬死者时十分仓促,什么都没有准备。
尽管忍住呼吸,还是能闻到浓烈的恶臭,是不同尸体处于不同腐烂阶段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倾霜海从几个坟堆之间走过,以为山顶就只有这么几个,却不曾想,当他越往前走,看到的,只有密密麻麻,新旧交替,形同小山丘般的坟,东边一堆,西边一片,埋得很是密集。很显然,这里是个乱葬岗。
可那樵夫不是说山上有野人么?他来的路上,别说野人,动物也没见到一只。眼前出现的最突兀的,只有这些死人的居所。看来,野人的传闻不一定真,闹鬼倒极有可能。
他用扇子掩住鼻下,快步从这些坟墓间窄窄的道路穿过。此时,天黑得很快,不到一盏茶时间,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倾霜海急着找到下山的路,怕偏离路径,想利用掌心焰再把好友画的那张图拿出来救急一下。忽然迎面刮来一阵怪异的风,风中有松脂燃烧的味道。
倾霜海疑惑间,就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有一群人在往山上走。他循着气息,绕过树丛。不多时,就见前方火星闪动。真的有人举着火把,往他这边行来。双方快要面面相觑时,倾霜海不知想到什么,连忙往一棵树后躲避。探出半个脑袋,目光往这群人身上打量。
只见来的都是一群乡野平民,有男有女。在前开路的是几名精悍男子,每人拿着一个火把。在他们身后,则是另外四名汉子,分前后各二人,抬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那棺材像刚制作完成,有些地方漆都没涂完。棺材两边是几名妇女,却全无悲伤之色。不光她们,环绕死者的一群人,神情都看不到丝毫凄楚哀恸,反而像受人控制,身不由主,行尸走肉地在完成任务。倾霜海仔细观察,见他们神色呆滞,走路也跟正常人相差很大。说是提线木偶也不过分。
他看着这群人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一个察觉到他的存在,甚至在从他身前的树木走过时,都没见他们目光发生变化,只是直勾勾注视前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追随举火把的人前行。
倾霜海心下着实好奇,等人走后,就跟在队伍后面。也没走多久,前面队伍就停了下来。分出几个汉子,拿出备好的铁铲,开始掘土。很快,一个足够棺材下葬的深坑就挖好了。依旧由抬棺材的四人,将棺材放进坑中,然后填土。
等一切完毕,原先在前引路的人,又回到队伍后方,照着先前的姿势,带领众人下山。期间,倾霜海一直默不作声观看。此刻,也跟在队伍后面。
快到山脚之时,他终于沉不住气,打算问走在自己前面一人。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眼角就捕捉到一抹蓝色影子,在火光下往密林一角闪了一下。
倾霜海心念一动,稍作停顿。队伍后方几人压根没发觉他的滥竽充数,仿佛失去神志,亦步亦趋跟着。他们速度不慢,倾霜海刚停一会,人就沿着一条路走远了。
这个时候,倾霜海往影子消失的地方转身,走了几步,遂停下,道:“我已经看到你了。”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犹似夜间最舒适的那阵风,徐徐而过。
那人闻声,也没打算躲藏,自一棵树后走出。
两人看见对方,均是一愣。
倾霜海摇了摇扇子,道:“这不是慕容兄吗?”
来人亦诧异道:“是倾公子?”
原来对面之人不是别人,却是前不久,在少忧城见过的慕容玉。他作为慕容潮座下大弟子,当时独自飞越小蓬莱登岛,后面倾霜海就没再见过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真不知是不是有缘。
慕容玉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两人打过招呼,慕容玉开门见山道:“恕在下冒昧,敢问倾公子为何会来此地?”
倾霜海没有遮遮掩掩,直接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在赶路,恰好经过这里。慕容兄你呢?”
慕容玉犹豫道:“我……”
倾霜海注意到他神色,缓缓道:“若我没意会错的话,刚刚慕容兄是刻意露出身形让我看见的?”
慕容玉点头:“是的。”
倾霜海道:“这是为何?还有那些人,他们怎么了?”
慕容玉道:“相信倾公子也看出他们身上不对劲了。我确实是故意让公子你看到我的,因为我也一直跟在这些人身后,见倾公子跟着他们,最后似乎想与其中一人说话,我就出面想要阻止公子。”
倾霜海不是很能明白,思索道:“难道我不能与他们说话?还是他们没法同我交流?”
慕容玉道:“二者其实是一样的。倾公子,他们不仅无法与你正常交流,你更不能主动跟他们说话。因为这些人在梦游。”
倾霜海吃了一惊:“梦游?”
他口中所言梦游,是指一种睡眠状态。有这样一些人,熟睡之后,会出现如醒着的动作,他们的身体还在沉睡,意识却是清醒的,可以说,是以为自己是清醒的。所以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比如倾霜海所见的一幕,就绝对不像正常人该有的。有一点不能忽视,梦游者,不能被惊醒,否则会受惊,甚至错乱。这也是慕容玉阻止自己的原因。可是一两个梦游还说得过去,这些人,少说也有十几到数十,怎么可能集体梦游?
慕容玉看出他的不可置信,道:“我不知道说梦游准不准确。也许,该说是失魂症吧。”
倾霜海消化一会,道:“那可真是病得不轻了。”
慕容玉道:“是呀。”
两人气质相似,都是斯文俊秀,文质彬彬的模样。慕容玉比之容貌,谦逊几分。倾霜海的俊雅之中,带着一种说不出能魅惑人心的味道。好似只要跟他说过话,就忍不住想要亲近。慕容玉就是寻常的文雅书生,带着仙门子弟的约束,规规矩矩,客客气气道:“倾公子若不嫌弃,就容在下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明如何?”
倾霜海巴不得他说明,又岂会嫌弃,忙道:“在下洗耳恭听。”
慕容玉就开始叙述。
这篇文设定比较抽象,没有大纲,所以作者也不知道会抽风写出什么东西。不过基本走向是清楚的。攻君下章回归,强势追夫?啊不是,总而言之,该出手了不是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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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犬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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