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犬子2

慕容玉出生地是在玉州治下的一个小镇,本姓为张,后跟随慕容潮,就改姓慕容了。事情要追溯至八年前,那时的慕容玉不过十一二岁,家中亲人染病,相继去世,最终只剩下一位小叔,二人相依为命。慕容玉与小叔同在一间屋檐下,本来日子勉强能过得去。然而没多久,就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之事。

一天晚上,慕容玉半夜口渴,起身要喝水,却见小叔跟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他以为小叔跟他一样,也是口渴要喝水,就叫了对方一声。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还是屋外恰好吹起来风,小叔没有回应。慕容玉也没多想,可没等他下床,就见小叔手法笨拙地取下门栓,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慕容玉年纪虽小,但身遭变故,父母双亡,心智较为成熟,也更为敏感。他观察小叔举止跟往日大相径庭,也就敛了声息,偷偷缀在其后面。

小叔在屋外徘徊一阵,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随即,就往后院的菜圃而去,开始挑粪给菜叶施肥。但这种事明明自己白天已经和小叔做过了,为何小叔还要再做一次?而且不等到白天,偏偏要在黑灯瞎火的晚上?他越看越奇怪,越看越心惊。好在小叔挑完粪,只去厨房转了一圈,就没其他动作了,之后又重新回到屋内,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日,慕容玉问小叔有关昨晚发生的事,对方不仅一问三不知,还当他在开玩笑。慕容玉察言观色,感觉小叔不像在说谎,再说了,又不是去杀人放火,偷鸡摸狗,也没必要为这种事隐瞒。慕容玉相信,小叔是真的不记得。

在那以后,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同样的事情发生。一开始慕容玉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每次小叔做完一切杂务,就安安分分回去休息了,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但是,当某天夜晚,他追随小叔来到镇上最热闹的街道。深更半夜,镇民们都歇息得早,外面理所应当空无一人。可他行走在路上,却看到了许多与小叔一样闭着眼睛,好似醒着实际却是睡着的人,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这样的场景放在白天,实在正常。可在夜晚,就有些可怕了。慕容玉这才反应过来,小叔和这些人,难道都患上了同一种病?

这种病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比如自己就幸运地逃过了一劫。他只有小叔一个亲人,不能放任不管,怕他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努力帮人家干活,攒够钱,去镇外请了一位大夫。之所以舍近求远,是担心镇上的大夫也都染病,会误诊。

小叔坚称自己没病,当作他是小孩子玩闹,半推半就,让大夫看过了。结果除了腰颈有点老毛病之外,一切正常。慕容玉询问多次,大夫都是同样的说辞。他只得相信。可等到晚上,小叔和镇上那些人,又又犯病了。

也难为慕容玉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么多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怪事。按理说,镇上那么多人发生毛病,应该有人跟他一样早有察觉。但他白天与邻居交谈旁敲侧击,却听不出对方有所怀疑。跟以前似乎并无不同之处。

但他仍旧不放心,一天比一天忧虑。没奈何,他只得远出,打算去外面寻求能人异士的帮助。他想那些有能力的人都住在繁华的大城市,而离他们镇子最近的城市,就是少忧城。

他就是在那里被慕容潮收作弟子。那慕容潮给自己收徒弟有个原则,只收举目无亲的孤儿。可能是觉得孤儿好调/教,给对方一点好处,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以命相护。慕容玉是最早那批弟子,成了大师兄。他在慕容潮手下那几年,最是用功,慕容潮对他恰到好处的亲近,但还是提防着。慕容玉并不知道自己师尊心内那些阴暗想法,他自己从未忘却过初衷,在慕容家借助身份,大量查阅典籍,加上经常被慕容潮带着外出,去拜访一些厉害的修士,耳濡目染,了解到术境的一些秘辛。他知道师尊原来出自术境三大宗门之一的晚红宗,主修梦术。而小叔等人症状,与做梦多多少少有所关联。

他有时会以请教的方式向师尊问出一些与梦术相关的讯息,数次试探,让他得知,梦术确实能通过梦境影响人神志,以至于操控对方,可谓博大精深。慕容玉比较一根筋,他想的很简单,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忠心,师尊一定会将梦术传给自己。即便那个人不是自己,他与诸同门师弟关系不错,届时也能请他们帮忙。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寻求师尊相助,是因为对方太忙了。

就这样,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在此期间,一旦有空闲,他就回镇上,查探小叔状况。游魂症虽没变,好在没出过意外,小镇也依旧风平浪静。

不过就在近两年,他回镇上时,听闻发生过多起命案。一开始,他没怎么注意。后听人说的多了,也就在意了。特别是对那些死者的死因,感到十分迷惑。听镇上人描述,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

几日前,小镇外破庙里住着的野和尚突然暴毙,发现尸体的人回来传播,说尸体也是被怪物咬死的,身上到处是深可见骨的咬痕。少忧城最近事情也不少,前几次慕容玉都没心思探察其中蹊跷。这一次,他人就在镇上,自然不会错过。一听说就立马奔赴命案现场。他仔细检查过和尚尸体,面部和颈部,全是咬伤。跟他同样闻讯而来的几人低声议论,说像是野狗咬的。要不然就是其他野兽。

慕容玉听着,问他们道:“为何觉得是野狗?”

几人神色不安地看了看他,一人神秘兮兮道:“你别说是我说的,其实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野狗。但是你不知道吧,就镇上最富裕的那户人家,叫作公仪家,那个家主养了一条恶犬,见谁咬谁。没准这些死的人,跟他们家脱不了干系。”

公仪家是镇上家喻户晓的富贵人家,但是几年前就搬离了小镇。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算算时间,与小叔发病时间几乎一致。慕容玉从来没往人为方向想过。即便他知晓有人修梦术,但他不觉得那些有能为的人,会到这个小小的镇子兴风作浪。

他沉吟道:“我觉得不太像。你们看尸体伤口,根本不像野兽所为,倒更像……”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因为他自己都不敢确信,不像野兽,更像……人。兽类的牙齿跟人类是大不相同的,咬痕当然也不一样。纵然尸体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但有些地方还是能看出,咬痕更接近人类。

如果说是人为,怕是会让听者吓得六神无主。得出这个结论,慕容玉自己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太令人惊悚了。什么人会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将人活活咬死?

说到这里,倾霜海问他:“那你可曾去公仪家查探过?”

慕容玉道:“去了。”

倾霜海看他神情,猜到结果不尽如人意。

果然,慕容玉摇头,遗憾道:“我去过好几次,什么都没查到。”

倾霜海沉思道:“能否详细说说?”

慕容玉:“那几次,我是分白天和晚上去的。白天以拜访名义,进了公仪家府邸,受到过家主接见。公仪家家主名为公仪思,人品不俗,我与他数次打交道,没有察觉任何不妥之处,倒颇有大家族少主风范。府中下人不少,我曾借机与几名家丁丫鬟交流,想从他们口中套出点信息。可惜,没有结果。晚上我也去过,但与白天不同的是,到了晚上,公仪府邸可以说固若金汤。”

倾霜海道:“什么意思?”

慕容玉道:“有仙家阵法保护,我进不去。”

倾霜海预料到了,也不惊讶,道:“你在府中行走时,有感觉到异常吗?”

慕容玉想了想,道:“要说异常,也不是没有。但我问清楚了,也算不上异常。就是公仪少主的夫人,下人们偶尔提及,都讳莫如深。”

倾霜海摇扇子,道:“你见到那位夫人了吗?”

慕容玉摇头:“没有,据说夫人身体有恙,不方便见外人。”

倾霜海折扇合拢,啪的一下打在手心,笑道:“这不就是最大的异常?看来突破口就在这位少主夫人身上了。”

慕容玉不是没有怀疑过,道:“倾公子何以肯定?”

倾霜海道:“不能肯定。有总比没有好。”

话音刚落,就有一重物自他袖子里掉出,砸在地上动静还不小。慕容玉吓了一跳,低头看去,见是一把死气沉沉的斧头,锋刃雪亮,一看就很快。嘴角肉眼可见地抽了抽。

倾霜海不动声色地俯身拾起,笑了笑,道:“别人送的。抱歉,没拿稳,没吓到你吧?”

慕容玉:“……”

二人再无言语,径直往公仪府邸而去。路上,慕容玉想起一件事忘了说,补充道:“倾公子,有件事,我说出来希望不会冒犯到你。”

倾霜海道:“慕容兄客气了,但说无妨。”

慕容玉看向他,眼神复杂,踌躇道:“倾公子你身上似是带着一缕天然的牡丹花香。我听镇上人说,公仪家后花园就种有牡丹。”

但凡富贵人家,花园少不了的必是牡丹。已经当成一种习以为常的认知。附庸风雅之人比比皆是。

倾霜海道:“好教慕容兄得知,在下也喜爱牡丹,可能是常年流连于花圃,身上沾染了花香。慕容兄为何突然提到这件事?”

想是有后续。

慕容玉道:“今日清晨,有人拜访公仪府邸,为的就是看他家后院的牡丹花。”

倾霜海颔首道:“这样啊,那人必定是一位文人雅士。”

慕容玉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倾霜海道:“没事,一会就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已到达目的地。抬眼,只见雄伟的一座府邸坐落前方,两扇大门紧闭,门前蹲伏着两座威风凛凛的大石狮,与寻常贵胄之家相似。倾霜海越过四围高高的墙壁,看向上方。月色晦暗,隐约能感受到阵法的存在。

他与慕容玉交换眼神,示意对方往一个方向,围着高墙行走。而自己则从相反的另一边走去。两人很快绕了一圈,狭路相逢。倾霜海没有收获,问慕容玉道:“慕容兄,你过来的路上有觉得哪处不同寻常么?”

此前慕容玉已经来踩点好几次,也想过破阵,但他修为明显做不到,也怕打草惊蛇,就没敢强行突破。他也察看过,没有发现什么。此刻见问,摇了摇头。倾霜海目光望向一个地方。他跟着看去,见离墙一人宽之处,有一棵干枯树木。他来的几次没留意,眼下见倾霜海郑重其事的模样,忽然觉得那株树,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刚想着,倾霜海就已经到了树前,伸手将树推倒了。

慕容玉待要开口,隔着厚重的墙壁,二人都听到了呜呜的声音,同时吃了一惊。那种声音说不出的熟悉,倾霜海传音道:“是狗?”

确实像狗察觉陌生人发出的低吟警告,但二人听到的,却又有所不同,像是一条处在崩溃边缘的疯狗,即将暴走。随着阵眼被破,二人气息传入,墙后恶犬之声果然变大。突然狂吼一声,一道黑影自高墙蹿出,一股浓烈猩风从两人头顶扑下。

当此之际,来不及想其他。慕容玉当机立断,一掌拍向那道黑影,立刻拔剑,道:“倾公子,里面就有劳你了。”

意思是要自己把恶犬引开,让倾霜海进去。

说着,也不等倾霜海作答,就一边激怒黑影,一边朝远处飞奔去了。

倾霜海只得配合,抓住机会,轻轻越过高墙。

落地是个偏僻的院落,黑漆漆的,他随便找了个方向,踏步而去。七绕八拐,路过一座凉亭,视线掠过栏杆,看到了几丛大红色牡丹花。他没作停留,从亭子一侧的拱桥走去,两边是莲池,荷叶田田,相互交织,繁盛茂密,荷香阵阵。他也没多看,行走时,无意间低头,借着可有可无的月色,瞧见有几个黑幽幽的影子,不知从何时就跟在自己脚边。

他凝神看去,不觉一怔,只见是几个见过的字体。虽看不出是什么,但这种古怪的文字,他在慕容潮房间见过,自己还不小心着过道。上次是没有防备,这次,他都看清楚了,也就有了警惕,字体影响不到他,不会让他不知不觉进入梦境而不自知。梦修的吐字法,又有梦言之称,没有实体,也不会招摇,只会无声无息跟着,稍不注意就容易上当。

倾霜海稍作停顿,微微一笑。然而,他这抹笑没维持多久,就见那几个漂浮不定的字体,周遭冷不防延伸出许多触手,张牙舞爪,牢牢抓住了他小腿。

倾霜海没有感到一丝力量,脚下却站不住,仿佛突然出现一个巨洞,身不由己地就坠了下去。

下落时,心想,真是防不胜防。但我已经知道一会是在做梦,你们又能困住我几时?

他没作挣扎,等着快要落地时再借力站定。

身边天旋地转,景色翻天覆地,已从黑夜变作残阳漫天,倾霜海听到了呼呼风声里飘来一缕孤寂的箫声。不知为何,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待要聚精会神好好听上一会,岂料箫声戛然而止。同一时间,忽感腰身一紧,有人飞身而上,抱住了他。

倾霜海尚未来得及看清对方样子,就撞进了一个清冷的怀抱。抬头,是一双淡然悠远的紫色眼眸,瞳孔幽深,肤白发黑,给人满眼的超尘绝世。

佐千秋抱着他,红衣若飞,神色疏离,七分冷艳,三分清贵,宛若九天仙君临世。

近距离看着那张俊雅若斯的脸,倾霜海不禁怔愣了一下。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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