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帘子再次扬起,里头的公子爷光鲜亮丽地迈步出来,连外间都似乎跟着亮堂了不少。
陆元珍挠了挠脸,莫名地有了几分不自在。
“你来了。”
宁亭钰露出这几日勤加练习的夺目笑容,将人请到了座位上。
“这两日休息得如何?听说你昨天在外头逛了一日?”
宁亭钰说着,目光在荷花手中的鸟笼一扫而过。
他作为富贵的主子,自然对鸟雀的一切用具都很熟悉。
擅长并喜爱越狱的富贵喜提了一个月的禁闭加额外的专家辅导课程,错过了这次伶雅城之旅,不然倒是个同元珍交流的契机。
宁亭钰不可控制地想东想西,目光却忍不住频频落在陆元珍的脸上,又时刻因为谨记礼节,而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嗯,这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理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养鸟?”陆元珍伸手接过荷花手里的鸟笼,暂时放在膝上,“我今天在市集上见到这小家伙,觉得很可爱。你喜欢吗?”
宁亭钰愣怔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额,你,我,咳,喜欢的。”
宁亭钰正色,完整而认真的再说了一次:“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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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直到跟着陆元珍一同离开宁公子的客房还觉得有些神奇:“没想到宁公子原来那么喜欢鸟雀。那他怎么不自己养一只呢?”
陆元珍用手背捂了下脸,心里头感觉怪怪的,但要仔细探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因为这么一大个标志的郎君那么长时间专注地看着她引起的‘过敏’反应吧……
陆元珍不着边际地想着,随口回道:“可能是怕养不好吧。”
就她认识的宁亭钰,勉强算是个生意人,估计也是要常年在外奔波。
养宠物往往需要一个契机,或者一个强烈的念头,强求不得。
荷花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两人说笑着回了房间。
在三楼宁亭钰的客房里,朱胜看着笼子里活跃的画眉,不免叹了口气。
可怜的富贵。
让你到处乱跑,现在好了吧?来了个争宠的,还是陆娘子送的,这不明摆着要被打入冷宫了吗?等到他们回去,主子还会记得可怜弱小但很能吃的富贵吗?
朱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主子,真的要养它吗?那富贵怎么办?”
宁亭钰正满怀爱意地盯着面前的画眉瞧,听到这问题也不恼:“你爷还养不起两只鸟吗?”
哎,她果然还心悦他。
在经历了那么多次拒绝之后,难道他还要继续践踏这份珍贵的情谊吗?
宁亭钰在那场大火之后便想通了。
他不缺钱,不爱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家族里争口气,他不想浑浑噩噩地在父母的保护下过一生。
这次离家,算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宝贵的机会,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做出一份成绩来向父母证明自己,更坚信随意的放弃誓言代表了人格的缺陷和违背信义的卑劣,因而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怕自己沉湎于爱恋之中,将刚刚起步的事业置之不理。
但锦绣会的那场大火让宁亭钰骤然在那种深入骨缝的恐惧中醒过神来。
如果这世上再也没有元珍了该怎么办?
什么事业,什么誓言,什么争气,统统都失去了意义。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强行压抑自己的感情呢?
要是元珍当真在他眼前消失……
宁亭钰单单是想想就觉得恐惧和彷徨。
那就勇敢地回应好了。
宁亭钰今早原本就想要去找陆元珍表明心意,只是没想到她一大早便出门了,更没想到她这么晚才回来,原本他还有些失望和落寞,没想到元珍一回来就来找他了……
“哎。”
宁亭钰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喜形于色的幸福笑容。
朱胜纳罕地看着这样的主子,最后摇了摇头:富贵,我尽力了,看来你失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笼子里的画眉对外头人的心思半点不知情,正雀跃地叫唤着,蹦蹦跳跳来回窜,扑棱时不时震落的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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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珍回房后便歇下了,两人走了整日,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不少冲击,躺下便不省人事了。
隔天早上陆元珍听到隐约的动静睁开眼睛时,外头的日光都已经透过那窗棱的缝隙挤了进来,在床脚处落下不规则的棱形光斑。
陆元珍有些珍惜这样睡懒觉的时候,懒洋洋地不想起床,张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等稍微精神了些,陆元珍才听清了外间特意压低的对话。
“你怎么能这样……,那么信任你……,现在确定都找了吗……”
陆元珍微微皱眉,意识到不对劲,慢慢坐起身来。
“都找了!没有……”
“闭嘴……”
那一声较为激动的嗓音将外头那人的身份直白地袒露出来。
是汤书巧。
陆元珍这回没法继续赖床了。
荷花外表看着软,性子其实是很刚强,对人对事虽然不圆滑,但对身边的人绝对算得上和善温柔,能让荷花急眼的事情不多,但多少都和她有关。
陆元珍下床洗漱,外间很快因为里头的动静安静下来,过了一阵,荷花走进里间,帮陆元珍倒漱口的温水。
陆元珍等坐下喝水时才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荷花显然被心里的怒火和委屈憋狠了,眼眶红了一圈,却强装着没事,听到问话,这才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昨日汤书巧将丝线给弄丢了。”
陆元珍喝水的动作一停,隔了片刻才将杯盏放在了嘴边:“都找过了?”
荷花咬牙,看上去愤怒还未平息,里头还有几分被背叛的难过和不快:“嗯,他说匣子就放在床边,他中途去看了筠盼的爷爷,回来丝线就不见了。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在屋里找,可什么都没找到,拖到今早才说出来。”
陆元珍:“他怎么想到要去看筠盼的爷爷?”
荷花:“他每天都去的,可能是觉得人是他找回来的,每天午时都会去见一见,坐几刻钟再回来。”
陆元珍沉吟片刻:“筠盼的爷爷住在一楼吧?”
陆元珍还没有去看过,只通过筠盼探知对方的病情,药和钱都由她供着,平日里便不去打扰对方。
这里的人动不动就下跪,她实在吃不消。
荷花:“是,就在客堂边上的屋里,看在他腿伤得厉害,年纪也大了,不敢上下楼搬动他,就在一楼开了间屋子给他。”
陆元珍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陆忆曼。
昨天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低头回避的动作实在不符合她表现出来的性格。
这事会是对方所为吗?
陆元珍想到这里,又觉得自个儿似乎逮着一个人归罪,什么证据都没有,这样的指摘太空洞无礼了。
陆元珍见荷花这般气愤,情绪反倒奇异地冷静下来。
在这大令朝,找贼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你过去瞧瞧吧。如果没找到就报官。那丝线价比黄金,想来官衙的人会明白它的珍贵,好好搜查的。”
荷花眼里包着泪,点头应下了。
往日里她这时该记挂东家还没用早饭了,可这会儿荷花大脑乱糟糟的,在听到指令后,便匆匆往外跑,背影透着浓重的急切和慌乱。
毕竟这丝线的来处和价值,除了陆元珍之外,最清楚的就属荷花了。
“……”
陆元珍支着脑袋,看着荷花绕出去,独自坐在屋内出神。
那丝线其实剩得不多。
如果真要用的话,怕是只能做个小图样,细节也没法计较,而这还是陆元珍特意留的。
因为这丝线实在是过于珍贵,要是有机会的话,陆元珍还是希望能够找办法摸索复刻一下的。
陆元珍的指尖无意识地抹过杯盏的杯口,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说实话,要偷这份丝线并不难。
这客栈虽然大部分被宁家的人占了,但来来往往许多外人,根本算不上防守严密。
问题是,她虽然绣出了‘日月’这件衣裙,却从没有对旁人说起丝线的来处,更没有外人知晓丝线放在了汤书巧的屋子里。
那个凶手是如何精准地略过她这个丝线拥有者,直接去找汤书巧的呢?
陆元珍回想起那场火灾,虽然衣服由荷花救出来了,但匣子落在了里头,陆元珍原以为东西必然付诸一炬,没成想那匣子并不怕火烧,在被火焰反复炙烤后,不过外表受损,却奇异地存活下来,连带着里头的丝线都完好无损。
可不管是在火灾后核对烧毁物件的时候,还是赢得比赛,她都没有宣扬过这丝线的存在。
而且,为何在前两日没有人试图偷窃,在她将匣子交给汤书巧护着的时候就失窃了呢?
陆元珍再次回想将匣子交给汤书巧的经过,连带着将昨日的经历都捋了一遍。
‘东家!您要出门吗?您放心,您交给我的丝线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当时客堂里人来人往,但离他们最近的熟人,还真是陆忆曼。
“嗯……”陆元珍扶额,无奈地放弃思索。
自从陆忆曼出现在伶雅城之后,她便对陆忆曼有了防备之心,只是这防备之心层层叠叠,到底是影响了她的判断。
这事还是交给官衙去查吧。
陆元珍拿起杯盏,将放凉的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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