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折返的行为太过莫名其妙，宋嘉航扯了抹笑，“那我进去拿本书。”

教室里空的人心里发慌，和他那常年没人的家一样，少年叹了口闷气，正思索着自己到底要拿什么才显得这个折返的行为是可信的，一个抬头就看到了窗外的女孩。

唐意蘅就着教室门前路灯的光，树影婆娑，她用手去抓墙上的光影自顾自娱乐。侧脸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柔和又专注，带着一种小女孩般的稚气与天真。

宋嘉航莫名其妙就笑了，想起了这几天和同学讨论数学题时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挑了挑眉，抽了抽屉里最下边压着的练习册。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

唐意蘅盯着他手里的那本崭新的书，他怎么这会儿想起要做学校发的练习册了？她光是典型题都整理好几页了。

今天下午晚饭后她接水路过他座位的时候，看到他还在摆弄着手里的模型，好像是个地球仪，认真的很。

紧挨着晚饭后的那节自习是数学，秦阳在一班坐班，唐意蘅装作找董点借东西的时候悄悄看他数学题做到了哪里，却不想这人还在捣鼓着手上的东西。

这人真的是市第一来的吗？！

在他身上你看不到那种对成绩和分数的渴望，总是淡淡的，像山巅的薄雾，没有唐意蘅那种锋芒毕露、写在脸上的好胜心。

好像生来就是会做题的一样，对数理化生的盘根错节的难题顺手拈来、毫不费力。

她偷偷观察过几次他答题，那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上是不会出现和她一样困惑不解的表情的，波澜不惊地勾勾画画，答题速度也远比同龄人要快要准确。

难不成这人...天才来的？

她现在偷瞄他一眼，男生的侧脸在暗夜的光影里仍棱角分明，抿着唇，眼神稍冷，白天曝晒在同班男生那里的浮皮潦草全然不见，穿着黑T，于是周身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不被允许靠近的疏离感。

唐意蘅去看他手里的练习册，在想问他“你怎么晚上才想起还有题要做”和“你手里的伤还有事吗”之间徘徊，好像问哪个都略显突兀。

宋嘉航看少女微微拧起的眉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想问不敢问。

真的好玩，她身上有种机灵和笨拙并存的和谐感，在必要的场合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私下里又会顾及他人领域不突兀冒犯而克制自己。

笨，想打听干嘛不从别的方面入手？

宋嘉航侧过脸，释放自己太想要勾起的唇角。

再转回来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淡然。他扬了扬手里的练习册，仿佛随口一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冽：“对了，秦老师说要做到哪页来着？”

唐意蘅一时间眼神都亮了起来。

“56页！”

宋嘉航按下心头因她这瞬间鲜活的表情而悄然升起的异样情绪，佯装讶异地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这么多？”

天才也会有对作业发牢骚的时刻嘛？

少女像被得到允许进入他学习方面的领域一样，连分贝都高了一点。

“你也觉得很多吗？我下午还在和姜予予说呢，秦老师也太心狠了吧！”

宋嘉航终于不用克制自己的笑了，“是啊，好多。我都没开始写。”

唐意蘅早就注意到了他那崭新的书页，此时听他主动提及，一种莫名可以和他靠近些的念想滋生，她一下打开了话闸子。

“我倒是写了，但我有一些错题。”她并不羞于在这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短处，大抵是他释放的信号太过温和，让唐意蘅觉得，天才是不是也会想要聆听麻瓜的烦恼。

“我在这个类型题上总是出错，”将自己的烦恼一箩筐倒出，末了终于引出自己的真正目的，她漂亮的杏眼去找他的丹凤眼，像只狡黠的小狐：“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和建议啊？”

呼——

唐意蘅式破冰法：请教学习方法。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可惜唐意蘅心还在两人的交谈上，就没发觉其实男生寝室在另一边，他因为她喋喋不休的问题，硬生生送她到了楼下。

唐意蘅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在物理题上的请教。

宋嘉航看着她的身影一跳一跳走上台阶，和她说话带来的愉悦感适时地抵消了今天因为被孟清秋训话的低气压。

“你开学那会儿怎么跟我说的？宋嘉航现在是没人能管得了你了吗？”

平时多温柔一个人啊，对着面前高出她快一个头的少年气得口不择言。

“你这是堕落给谁看？”

她还想再说“给你妈看吗？”

幸好还有理智，硬生生咽了回去。捏紧了手上语文课代表给她的名单，语气和缓了点，为自己找补：“和我的课代表多学学，别整天给我散漫来散漫去的，高中了，自己上点心！”

宋嘉航没说话，更烦了，他真的不懂，不就是又去了网吧吗，怎么就和堕落扯上关系了？

他们大人真的草木皆兵。

但孟清秋是现阶段对他最上心的人了，这个他知道。

但少年人的心绪，有时就像被风吹乱的线团，没那么容易理顺。

就好比他今晚那么晚走，是听了孟清秋的话，好好向唐意蘅学习。

但他又不知从哪入手，索性坐在她后面半是认真半是随意地盯着，要向她学什么到底没弄懂，反倒是看着女孩漂亮的后脑勺入了神。

他不是变态，也没有什么旖旎过分的心思，眼神从她的红色蝴蝶结到纤细的脖颈，感慨她是真的白。

意识到自己思绪跑偏得离谱，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又不想冷她一人，才鬼使神差地屈指敲了敲她的桌面，说了那句“走了”。

啧...孟清秋给他安排的这是什么任务？

想到这里，他又一次不受控地笑了。这是今晚的第几次了？

“快上去吧。” 他声音放轻了些。

“嗯！拜拜！”

女寝楼下的阿姨开始四处巡逻，宋嘉航抬脚正要转身，就看到被孟清秋当做他学习对象的这人突然回头，马尾上的红色蝴蝶结也随之忽闪，和她主人一样灵动。

她微微喘着气，漂亮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她心头、似乎比题目更让她在意的问题：

“那个...你手上的伤，没事了吧？”

-

“呦，航哥回来了，”董点看他心情不错，瞥到他手里的练习册，作死地开他玩笑：“咋滴了，听说和我们小女神在教室留到最后啊？”

宋嘉航一听他这话，破天荒笑出了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扭了扭脖子，能听见骨骼活动的声音，朝身后的人问道：“董点儿，为什么是小女神？”

寝室里其他几人也发出同样的困惑。

“是啊你为什么总这么说，有几次我看她都不好意思了。”

“女神就女神呗，还加个小？”

“你喜欢她？”

宋嘉航摸摸自己刚刚被问候的右手已经结痂的伤口，听到有人问这句后也一愣，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说不清的味道，重复道：“你喜欢她？”

董点越听越离谱了，连连笑着打住。

“首先别传我喜欢她啊，我不敢。”

“她人特别好，别乱开我们玩笑哈。”

几人哈哈大笑，都来笑话他有八卦心没八卦命。

“我们俩小学就是一个学校的，唐意蘅小时候就特漂亮，不过当时大家喜欢谁就欺负谁，她可没少遭罪。后来初中我俩同个班，她因为长得好看还成绩好，就更受欢迎了，还会给班上成绩不好的同学讲题，反正我们班最后考试都考得很好。”

“这个我知道，”班长姚煜刚从洗漱间回来，擦着头发插话，“196班，今年中考平均分全市第一！牛得很！”

“对啊，就是这样，我们当时就叫她女神，不知道谁哪次加了个小字，说是这样叫更可爱一点，就这样一直传下来了。”

身边董点几人还在兀自谈论着，宋嘉航又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唐意蘅最后回头那一问，简直要把他心里柔软的那部分勾出来了。

宋嘉航此时突兀地插嘴：“她人确实不错。”

众人微愣，目光齐刷刷看向宋嘉航。不是哥们，走神不带这样的啊，这个话题早过了！

董点笑得贼兮兮，他刚刚灵光一闪，为避免大家开自己和唐意蘅玩笑，他必须快速转移对象。

“我就说嘛！航哥，你看你俩，一个学神，一个女神；一个高冷，一个聪慧；一个帅得惨绝人寰，一个美得清新脱俗...这叫什么？这叫天造地设！这叫珠联璧合！这叫...”

他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夸张：“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航哥！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你俩就挺搭！”

寝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更响亮的起哄声和口哨声。

宋嘉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撮合，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随手将那本崭新的练习册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转身拿起洗漱用品，没再看起哄的众人。

然而，很久以后，当这帮损友回想起这个夜晚，才后知后觉地惊觉，面对董点那番疯狂怂恿，从头到尾，宋嘉航——他、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