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醒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实在不想动弹,可今天是到任特察司司事的日子,他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发丝,睡意尚存。
祁让拍了拍江谨承的脸:“起来,别睡了。”
江谨承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表情还有些茫然,以为在自己住处,半梦半醒地就要去拿一直放在床头喝水的粗瓷杯。
结果手刚伸出去摸到的不是杯子,而是条胳膊,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有些冰凉,指尖触及那一刻,江谨承一下子就清醒了。
见祁让散乱着头发正准备弯腰去捡地上的衣服,还有满地的狼藉,才回想起来昨夜发生过什么:“呃……我……”
“……”
祁让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幸好下一刻祁让就转身向衣柜去,江谨承才终于松了口气。
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啊!
总得让他先措措辞吧。
不过看鞫狱官的表情,好像并没有要他“如实招供”的意思,可能只是纯觉得他缺根筋。
太子的寝宫并不在这儿,只是为了方便,把汤池也布置成了寝殿的样子,否则秋冬泡完澡还要回宫,那可不是一般的冷。
祁让自己已经半年没在东宫住过,但这里的衣服依旧会常常更换新的,免得积灰。
他选了件云母色的直襟长袍,垂感极好,只是许久没穿这种宽袖还不太适应。
系好腰带后他走到江谨承跟前,见江谨承还坐在床上发呆。
“江谨承。”
江谨承一惊:“……啊?”
“动作快点。”
“噢……噢……”
江谨承下床去捡那身湿哒哒的衣裳,但很明显,已经穿不了了,便求助般地看向祁让。
祁让扫了眼其他衣服,问题是尺寸不合适啊。
“你收拾一下,我出去找找。”
“好。”江谨承到现在才认清了现实,在狂喜和后悔的拉扯中摇摆不定,像是被两股力量撕扯着,一会儿高高飞起,一会儿又重重坠落。
哎,冲动,冲动了。
不过祁让为什么那么淡定?
难道是自己不符合期望?!
江谨承急得双手直搓头发,嗓子里滚出一声“这可咋整”,却没人应答,他便做了个深呼吸,起来收拾好一地的衣物,还有那件嫁衣。
味道还是祁让的味道,鼻端萦绕着一股清冽的竹木香。
江谨承愣了愣,默默把脸贴上了这件衣服。
此时祁让刚好开门进来,江谨承有些慌乱:“这个怎么办?”
“一并扔了。”祁让说着,将一套崭新的侍卫服扔给他。
二人穿戴完毕后便离开了东宫。
皇城门口,太监替殿下牵来了他最喜欢的那匹马,但祁让久久没接过缰绳,只是看着马鞍咽了口唾沫。
江谨承给太监拿了锭银子,笑着说:“天凉了,给殿下换辆舒服的的马车。”
太监一看太子殿下冷冰冰的脸,也没敢收钱,急忙说:“是奴才没想周全,奴才这就去。”
……
等二人到大理寺时,柳司珩和宋序早已经坐在门口的小摊上吃豆腐脑,准确来说是宋序一个人在吃,柳司珩仰着脖子靠在椅背上补觉。
宋序看见他们,招了招手:“这里这里!”
把柳司珩也给惊醒了:“怎么现在才来。”
江谨承还是有点心虚的,张了张嘴最终也只道:“不小心睡过头了。”
柳司珩对他这话嗤之以鼻,看破不说破,又合上了眼,宋序跟摊主比划着:“老板,再来两碗豆腐脑。”
正好,都还没吃早饭。
祁让小心坐下,问:“门不是开了吗,怎么不进去?”
柳司珩懒洋洋道:“人还没到齐。”
“可不是嘛。”宋序补充说,“就一事那群人,每次都要拖拖拖,弄得所有人都得等他们,不说了,既来之则安之,先吃吧。”
“我们是来迟了些,但小宋少爷也不至于这么大怨气吧。”
回头一看,是盛召鸣。
“怎么样谨承,听说你小子差点死了?”
“谢谢关心,盛兄不是也差点残了吗。”
盛召鸣挂起了脸,替自己找补道:“胡说,我就是小伤而已。”
“盛召鸣,你怎么还不走?”
此时大师姐和陈思棋也到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终于进了大理寺。
……
特察司虽然名义上归属大理寺,但相对来说比较独立,现在也就三十人不到,最终留下来的四个组分别是甲六、乙二、丙壹和丁九。
简单举行了一个小仪式,以后各自的教习就不用再喊先生,可以直接叫老师了。
特察司的服饰和大理寺其他巡捕差不多,一身黑色劲装,袖口皮革收紧,绣着暗纹,金线滚边,宽带上垂着墨色流苏和牙牌,外罩一袭软绸披风。
四个事组没有固定的负责区域,因为特察司的所查范围是在整个大亓而不局限于京都,所以一旦有移交过来的案子,就是哪组空了哪组接。
章魁走后,大理寺卿就换成了太子党的孔越,也就是最终考核时他们见过的“阿苟爹”,祁让那天在宫中会见他的时也吓了一跳。
孔越是个比较慈祥和蔼的老头儿,加上又是自己人,日后相处起来不会太艰难,看得出这回天子确实是用心安排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特察司并不提供住宿,四个事组都在能在周边租房子,京都的房价不低,但愿意把房子租出去的东家仍旧少的可怜。
牙人也是好不容易才为宋序和柳司珩找到一处离大理寺近的,空间也够大,就在葵花胡同里。
原本是一家五口在住,那家住人发达之后就换了府邸,这院子也就空出来了。
院里还有树荫和葡萄架,只是现在秋天看着还没那么漂亮,但等夏天一来,叶子都长出来,满架的爬山虎和葡萄藤,必然是个乘凉的好地儿。
宋序很是喜欢。
当然,好东西肯定不会砸一个人手上,丁九那群人也看上了这院,双方一直在竞价,最后无奈惨败给柳司珩……的钱。
晚些时候秦氏还来给他们做了顿饭,打通好邻里关系。
葵花胡同里的人不复杂,多是老人和小孩,隔壁家小女孩得知来了新邻居,还送给了祁让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
一问才知道是猫妈妈死了,只能把这窝小猫到处送人。
因为小猫长得又白又圆,几人便给小猫取了名字叫“汤圆”。
朝暮裹着寻常的烟火气,不知不觉,一天交替一天,转眼就来到了半月后……
暮色四合。
落英湖上喧嚣依旧,人群熙熙攘攘。
柳司珩带着祁让,穿过热闹的街巷走进见喜三元,朱红的大门敞开着,两旁挂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灯笼,龟公楼上楼下到处跑都快忙不过来了,门口的姑娘们盈盈而立,见两个公子走近,便齐齐扑了过来,娇声道:“两位客官第一次来啊,奴家喜儿,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祁让连忙躲开,却又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女子看他来逛花楼还一脸正气,肯定是个第一次出来见世面的穷书生,便不予搭理,朝柳司珩这边围来:“公子,奴家新学了一首小曲儿,公子去听听好不好嘛。”
柳司珩看着她的眼睛说:“好啊,不过在下已经约了人了,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
那姑娘撅起了小嘴:“不知是哪位姐姐?”
柳司珩道:“赵蕙兰。”
“啊……这……”姑娘挎在他胳膊上的手就立刻松开了,一副不知该如何接话的表情。
龟公一听到是赵妈妈的名字便赶紧过来:“去去去,这位可不是客人。”
“东家,她们都是新来的,可能对您眼生,这边请,赵妈妈就在楼上。”
“最近来了不少新人?”柳司珩问。
“是,上个月走了几个花魁,临走时替许多姑娘都赎了身,妈妈便又找来了一批,规矩都还在学。”
本以为闻人允进去后这楼可能会挎,没想到赵妈妈硬是给它撑起来了。
她确实是个能干人,当年没看走眼。
其实赵妈妈最早也是个跑江湖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柳司珩和闻人允要在京都开见喜三元还缺个理事的妈妈,找了好些人。
但那会儿俩人才十五六岁,在那些女人里还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让他们开花楼不是跟过家家一样嘛。
最后只有赵蕙兰愿意接这个活,一干就干到了现在。
柳司珩想起了这些往事,不由叹了口气,正和祁让要往楼上走,忽觉肩头一疼,一个轻柔的身子撞到了柳司珩的身上。
柳司珩下意识稳住身形,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素雅的琴师正抱着琴下楼,见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客人,便轻声道:“这位公子,奴家不是故意撞到了您,还望恕罪。”
柳司珩上下打量了一眼琴师,微微笑了笑,摆手道:“无妨。”
龟公催促说:“还楞在这里干嘛,楼下客人还等着你呢。”
“是,奴家这就去。”
柳司珩随口一问:“怎么还有男人?”
“他是自己来的,说是实在无处可去了,赵妈妈见他模样好,还以为是个姑娘就留下了,谁知……”
“不过扶桑琴弹得好,许多客人都爱听,妈妈说权当多招个乐师,也不差他这口饭,要是他能聪明点,成为下一个锦绣也不是什么难事。”龟公眼睛转了转,“要不,叫他来给您弹一曲儿?”
“不必,家里有人了。”
龟公嘿嘿笑了笑,转头问:“祁公子呢?”
祁让冷冷道:“没兴趣。”
“好……好吧。”
龟公叩响了赵妈妈的房门,见是财神爷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忙道:“呀,公子,老早就听说你们从临川回来了,也不先来我这坐坐,快快快,请进。”
说着,侧身让开道路,将二人迎了进去,低头对龟公小声说:“看着点,别让人进来。”
“是。”
***
赵妈妈给他们斟满了茶,先开了口:“昨前儿个有宋家的军爷来玩儿,照公子的吩咐,我让姑娘们趁他们喝醉打听了一下。”
“好像说对北元的布防是宋将军的个人意思,如果真打起来,也好事先做准备。”
“哦对了,楼里的扶桑就是北元人。”
祁让:“确定?”
“当然,这小子来路不明,我肯定是要打听清楚的,知道他是北元人之后我就把他留下了,等二位来定夺。”
祁让问柳司珩:“不会是北元的暗探吧?”
柳司珩若有所思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赵妈妈一惊:“那不就是说宋靖事先就知道北元会有动作才重新布兵!”
她用团扇捂住嘴小声说:“莫非,宋靖通元?”
这罪名太大,柳司珩现在还不想下这个结论。
只道:“再观望观望吧,让扶桑继续留在你这儿,现在闻人也走了,你把这楼里的东西都清理清理,最好全换成自己人。”
“从今天开始,太子殿下,就是这楼的新东家。”
……
(一卷,完)
(待续)
兰亭篇到这里就结束啦!
现在可能得先停更几天我再存一存稿,下个月恢复更新,暂时还是先保持隔日吧,日更对我来说还是稍微有点吃力,后面观鱼篇权谋部分就会稍微多一点,很多伏笔也会慢慢展开,主角的人设相对一卷也会成熟很多,这卷正好从五一更到了国庆,不知不觉都五个月了,感谢小可爱们这几个月来的陪伴,爱你们[垂耳兔头][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0章 特察司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