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季死了,死于脑溢血,而我正在操持着他的葬礼。
土色的木门上贴着白纸写的挽联,帮忙办理席事的家庭主妇们来来往往,人声嘈杂一片,来往祭拜老季的人也很多,本村的不少,邻村的也有,我作为这个家的唯一主人,我必须要招待好客人,这些世故我被迫上手参与。
作为老季在世的唯一一个亲人,我根据葬礼的习俗,跪在客堂中央老季的棺椁前。棺椁前摆着老季的黑白遗照,那是老季六十五岁那年自己就办好的。遗照上的老季依旧板着个脸,一脸严肃,眼睛瞪着前方,我看着,似乎老季还在瞪着我。我跪得笔直,给老季烧纸,香烧没了就给补上。林家婆婆来跪拜的时候看见,还夸了我孝顺,说我跪得认真。其实也不然,我跪得直只是因为守灵要跪很久,跪得直一点要稍微轻松一点。这样的想法要是被林家婆婆知道了,估计也就不会把那句孝顺夸出口了。
夜晚就学着给老季包纸钱,继续熬着给老季守灵,不能休息。困到恍惚的时候,我就用冷水洗脸来刺激自己。还是芳姨好,在天亮前一两个小时让我眯一会儿,她帮我操持着。我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了过去。直到要天亮了,准备送老季下葬前我才被叫醒。老季的棺材被抬在前面,我抱着老季的遗照,身披丧服紧跟其后,其他人跟我后面,手里拿着花圈,随葬品,形成一个送葬长队,一路上还吹着唢呐送葬。
整个葬礼我都听从有经验的老人的嘱咐,顺利无误地将老季下葬了。下葬地点是靠近后山的那处旱田,祖坟也被迁移到了那里。不要骂我,这不是我能阻止的,修路是上面国家的指令,是造福整个村子的事,我违抗不了,我也不能违抗。其实我知道,我知道老季已经同意了迁坟,他跟杨本川谈好了的,只是杨本川运气不好,老季运气也不好,偏偏事情发生在老季请客那一天。经过这一次,我也明白了,死亡无时无刻不在你我身边,或许,下一刻,我也会死亡。所有人,所有事物都转瞬即逝。但我又有点恐惧死亡,因为我还想见见痴儿。
时间日复一日,工人们开始动工修水泥路,我也回到了学校。这次回了学校,所有人都对我很友好,甚至杨斌都不再欺负我,我想是因为他爷爷的嘱托才会如此。杨本川时常提着东西来看我,除了因为我是需要扶持的孤儿外,还多了对于老季和我的愧疚。我不阻止他的到来,但我不会收下他的东西,老季跟他关系不好,肯定不想自己的孙子吃他讨厌的人的东西。
我学着村里的人又去上坟,给老季烧纸。按照习俗,从下葬后每隔七天就要去一次,要去上七周,一共七七四十九天才结束。最后一次上坟前一晚,我还做了个梦,我梦见了老季,老季的面容如遗照上一样严肃。那张严肃的脸让我胆寒,看来老季给我的影响,我这辈子都克服不了了,除非我也死了。梦里老季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看,看了很久才离开。
我上坟时才想到村里人说过的一个传言,说人死后会回到他经历过的地方,那梦就是老季回来了,我猜想。
我把那张薄薄的、被框裱好的奖状也烧给了老季,希望老季在九泉之下能开心一点。
第七次上坟我也没哭,整个葬礼我都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是葬礼中的哭丧环节我也是蒙混过关,只闻其哭声不见其泪。对此,我也不知缘由,难道是我天生心冷吗?抚养我长大,供我读书的人去世了,我竟连一滴泪都不会有。
我真是冷心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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