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一年的光景又过去了。年初我又到了老季的坟上去祭拜,没人陪我,只有福旺跟着我。坟上冒出浅浅绿意,所幸不是特别深,我便没打算割掉那些杂草。看来,又要开花了。说不定,隐秘在大山深处的一些枝桠上已经率先萌发春意了。谁知道呢?世界的神奇之处我们可想象不完。
烧完纸,行过祭拜礼,我也不拘束,一屁股坐在地上,在老季的坟前说着一些近况。
“老季,一年了,村里的路也还是那样,估计还要好几年才能修好。”
“对了,我考学了,但成绩不好,没考上,我也不打算考了。我打算也学你做做木工,我现在一个人也没什么消耗,生活得也还可以。”
“我说话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芳姨说我越来越像个大人了。我当着你的面,说句实话,我不想做大人。如果你在,听见的话,肯定又会骂我没出息。”
我絮絮叨叨了很多的废话,没人陪我说话,就算老季还在世也不想听我讲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所以我只能在老季坟前无所顾忌地聊。
过了很久,我才起身,大声唤回福旺然后回去。
......
我坐着李强华的牛车去往集市,想要去一些卖家具的店逛逛,看看当下流行的样式是什么。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去家具店买家具了,里面商品样式多,价格也比手工做的要便宜得多,若是再不学习学习,老季的手艺真得会断在我的手里。
李强华坐在前面,跟我扯闲:“牙仔真不读了?”
我摇摇头:“嗯,不读了。”
“可惜你的文章写得那么好。”
“其实......”我顿了顿,想到那篇文章,“写得没那好,而且也并不是我一个人写的。”
“嗯?”李强华听了,很惊讶,“那篇文章别人也写了?那人是谁啊?”
李强华接连问了两三个问题,有着强烈的探索欲。
我的目光远眺,落到那些高耸的绿黛山川上,再靠着幻想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最后,我看到魂牵梦绕的人。
“是痴儿。”
“痴儿?”
“嗯。”
“那个痴子?”
“嗯。”
“说起来,那孩子也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两年四个月二十七天。”
我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我与痴儿离别的时日,李强华顿了顿,才笑说:“你们这两个孩子的关系还真好啊,走了多少天就记了多少天。无论身处何方,都总是有人记挂,真好啊。”
痴儿痴傻,我从小照顾他,作为兄长,作为彼此唯一的朋友,我记挂他太正常不过了。只希望我的痴儿在外万事顺意,不要被人欺负。但又想想,觉得自己想多了,玲花姐那么爱痴儿,怎么会让痴儿被欺负?
到了集市,我与李强华分别,去了家具店,家具店见我是个孩子,觉得我是去玩的,说了几句让我走的话就去招待别的顾客,我也没放在心上,不理他们,自己进去看,没人理我,我倒也乐得清静。出了集市,临近中午,我绕到上学时经常去的后街,那里吃食最多。却不想遇见有人闹事,许多人围绕在一起看热闹。
闹事处人潮拥挤,垫脚的,不断歪头的,交头接耳的都望向中央。闲来无事,我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越过面摊子,踏步走向人群,插入空隙中,伸长脖子想要窥探发生了何事?就要看到时,别人却又一个动作,宽大的身子遮挡所有的视线,我轻叹一口气,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个观望的好位置,便打算抽身退出,不再挤这热闹。可下一秒,一个我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吃糖葫芦,糖葫芦。”
这声音分明就是痴儿,可痴儿跟着玲花姐去了很远的外地,怎么会在街上?难道是我太想痴儿,不止幻想,现在还幻听了?但我不想放弃,我推搡着周围的人,将自己的身子向前挤,视线终于清明。
少年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一串糖葫芦,头发被留了很长,被一个皮筋随意捆绑着,凌乱得很,身上浅蓝色的衣服也脏乱不堪,应该很久没换过了,脚上仅仅穿着一双开胶的黑色单鞋。这个样子跟我的痴儿完全不一样,我的痴儿痴傻却总是被收拾得干净,也不会这样耍赖求人。可我盯着那少年的侧脸,现实明明确确地告诉我,眼前这个狼狈的流浪汉就是我的痴儿。
“糖葫芦,我要给牙哥儿带糖葫芦。”
牙哥儿,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我冲进人群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痴儿扶起来。痴儿见到我,没有迟疑,喊我:“牙哥儿!是牙哥儿!”
我抓住痴儿的手臂,先回头安抚住痴儿:“嗯,是牙哥儿。”
随后我才跟老板道歉,说痴儿有点痴傻,一个转眼没看住他,给老板赔了钱,还多买了两串。老板心善,虽然脸上厌烦,但还是摆摆手说算了。周围的人也接连散去。我牵着痴儿的手,一刻都不敢松开,我害怕我是做梦呢,怕痴儿不见了。
到了面摊子坐下。痴儿冲着我笑笑,将手里那几颗糖葫芦递给我,让我吃。那几颗上面已经粘上了灰尘和石砾,没法吃了,我用面摊子桌上的卷纸包起来,然后再拿纸把痴儿那脏乎乎、黏腻腻的手擦干净。
“那些脏了,我们不吃,牙哥儿买了两串,我们吃干净的。”
痴儿不说话,只是乖乖地任我摆弄,点点头。
擦干净,吃了面,我担心痴儿的状态,便带着痴儿回去了。走到门口,痴儿却停住了脚步,望着大门。
“怎么了?”
“回家。”
我看着痴儿的眼睛,眼眸依旧黑亮圆润,但又与以前不同,多了悲伤。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傻痴儿居然也会显露出这么明显的悲哀眼神?
我回他:“嗯,回家,牙哥儿带着痴儿回家了。”
这话一出,痴儿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声丝丝入耳,我被弄得措手不及,顾不上其他的,拿今天专为赶集而换的干净衣袖给痴儿擦眼泪。我舍不得痴儿哭,从前是,现在还是。
痴儿随着我的动作,从原来的小声呜咽到被我拉进怀里放肆哭泣,似乎要发泄完那些我不可得知的所有委屈。
他趴在我怀里,混着抽噎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回家,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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