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望长腿一伸越过人群，目光定定。

“不用了，师兄。”

“乖宝。”

低沉嗓音叫出缱绻暧昧的称呼，戚玳浑身过电般酥麻，拒绝的话僵在嘴边，瞳仁张大，不可置信地看他。

席望笃定他没有忘记，含着轻哄意味牵住他的手，嘱托旁边的小羊，“我换身衣服，等我。”

小羊为难，转头询问老板的意见，“哥，咱们？”

“等一会儿吧。”戚玳语气漂浮，落不到实处，几近木讷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十五年前。

刚上一年级的小戚玳蹲在学校门口，双手拖着下巴，脸颊的软肉被挤得鼓起，小嘴瘪着，羡慕地看着小朋友们陆续的被爸爸妈妈接走。

等到天色蒙蒙黑，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在原地跺了跺脚，迈着小步子自己走回家。

马路很宽，衬得他圆滚滚的身子像一颗皮球，背上的大书包快要将整个小人罩住，时不时的就要用小短手去扯快要滑落的包带。

终于快要到家，小戚玳气喘吁吁，嘴上哼哧哼哧的给自己加油。

这段路大概是到幼儿园的两倍长，他像模像样地抹了抹头上的汗，一时顾不上脚下，被翘起的石砖绊倒，‘扑通’一声，趴到了地上。

“小心！”

还没等小戚玳反应过来，就被人掐着腋下举起。

“你没事吧？”

十一岁的席望已经显出高挑的身量，面庞稚嫩未消带着少年气，对着怀里的小团子蹙眉。

小戚玳疑惑地歪了歪头，抬手想要帮他抚平皱起的眉毛，却在席望额头留下了脏兮兮的印子，“呀！哥哥对不起。”

“没关系，你有没有受伤？”席望一本正经，言谈举止间透出少年老成的沉稳。

“没有。”小戚玳奶声奶气地回答，脑袋四处张望，没见到大人，“哥哥，你也是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嗯。”

“你家在哪，我送你。”

“真的吗？”小戚玳也不怕生，被人抱在怀里，开心得不得了，他又忘了摔倒时弄脏的手心，小手紧紧勒住席望的脖子，嘴里指着路，还巴巴地跟陌生哥哥讲着学校里发生的事。

又转过一个弯，他兴奋的声音倏地低下来，“哥哥，我到家了。”

小孩子藏不好情绪，失落从全身各处溢出来，要是哥哥能一直抱着他就好了。

席望扫了眼周边建筑，淡淡道：“我们是邻居。”

他这学期开学才搬来，还没见过怀里的小孩儿。

瞥到隔壁黑着的灯光，问：“你家里有大人在吗？”

小戚玳摇头，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席望叹了口气，把他抱回自己家。

“哥哥，你走错了，另一边才是我家。”

“咦，不对。”

“邻居？我要去哥哥家吗？”小戚玳嘴巴不停，咕噜噜的在席望耳边絮絮叨叨。

“乖乖坐在这儿看电视，我要去做作业了。”席望将他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按着遥控器放了一部动画片。

“不要不要，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小戚玳攥住席望的校服衣角，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鼻尖上还沾着层灰，睫毛耷拉着，像是街边流浪的小狗，“哥哥，你当我的家长好不好？”

“我不可以当你的家长。”

干脆的拒绝让小戚玳愣住，眼泪不听话地滑下，一颗一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他松开手，低下头不愿被看到，“对不起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席望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慌了，忙蹲下身，指腹划过他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又软又滑像是甜品店里的冰豆花，“别哭。”

“呜呜，我忍不住。”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短短一段时间小团子软绵绵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他这么小，能对不起谁？

“为什么想要我当你的家长？”

小戚玳犹豫了一瞬，强忍着哽咽解释：“别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接，只有我没有。”

席望不好过问他的家庭，怕有什么变故惹人伤心，委婉开口，“可是你放学时哥哥还在上课。”

“那我可以去接哥哥。”浮着层水雾的眼睛充满认真。

“……”

“你放学在教室乖乖等我，不许乱跑。”

哥哥这是答应了？

被喜悦冲昏了脑袋，小戚玳呆呆的，好一会儿才扑到席望怀里，“哥哥。”

撒娇似的一声叫得甜腻，还真像小狗一样蹭蹭主人的脖子。

一次心软，席望就被戚玳缠了五年。

某次放学，小孩软声在他耳边讲悄悄话，“别的小朋友都是家里的宝贝，哥哥是我的家长，我也是哥哥的宝贝。”

“嗯，乖宝。”

腻歪的称呼让小戚玳顿时变得通红，害羞地埋头，许久才闷闷地冒出一句，“哥哥要一直这样叫我。”

席望点头应下，那之后果真再也没叫过他的名字，乖宝乖宝的挂在嘴边，一点儿都不符合严肃正经的人设。

戚玳在心底偷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哥哥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家长。

……光是回想就足够让戚玳蓄起泪。

席望动作很快，回到他身边自然地牵起手，像无数次上下学那样。

戚玳任由他拉着，两人一路沉默地到了停车场。

“要坐副驾驶吗？”

他都已经打开车门了，还要问，戚玳不吭声，俯身钻进去。

席望失笑，还像小时候一样爱瘪嘴。

他笑得宠溺，小羊跟在后头自觉多余，但又放心不下老板的伤势，默默地坐到后排。

“回酒店还是我家？”

小羊惶恐，席教授不会是老板前男友吧。

晕，照这个趋势，不会要复合吧，爱豆谈恋爱是塌房啊。

“席望，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答非所问，直呼大名，想来气得不轻。

恰好红灯，车停下。

席望侧头，对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伤口还疼不疼？”

隔了整整十年，他的声音都变了，戚玳讨厌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眼眶红红，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滑下。

小孩儿不愿意理人，席望无奈，捞起他的手摩挲，“你现在需要休息，等你醒来，我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

“不好。”

“别闹脾气，我送你回酒店。”席望不容置疑。

小羊瞪大眼睛听着两人交谈，在席教授递来眼神时张口报了位置。

戚玳用鼻音哼了声，扭脸看向窗外，反正都不听他的，还喜欢问问问。

带病工作了一个上午，身体负荷过重，车辆在行驶时轻微地晃动又实在催眠，他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稳。

“谢谢席教授，我带老板、”

“嘘。”

小羊噤声。

“他睡着了，房卡给我，我抱他上去。”

小羊颤颤巍巍的掏出房卡，不放心地补充，“席教授，我的房间在隔壁，您有事的话就叫我。”

“嗯。”

将人抱起，稳步带回房间，安稳地放在床上。

周遭没了旁人，席望驻足，近乎贪婪的用目光舔.舐着蜷缩在被子里的人，晦暗的光在他脸上落下阴影，光风霁月的人也有**，颈间绷起的青筋压抑着某种情愫。

-

戚玳醒来时，窗帘缝隙透过的日光熄灭，屋内一片黑暗。

巨大的被抛弃感迸发，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光脚踩在地上，急切地拉开房门。

客厅开着暖黄的灯光，映照下酒店里一板一眼的装修都温馨了些。

席望正半蹲在茶几前拆着外卖包装，闻声抬头，“过来吃饭。”

孤独感消散，戚玳听话地朝沙发走去。

站定后随着席望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自己忘记穿鞋了，脚趾不自在地动了动。

席望摆好饭菜，到卧房把拖鞋拿出来，又弯腰攥住那纤细的脚腕替人穿上。

“地上凉，以后不要光脚。”

他抬手摸了下鼻子，“咳，你先吃饭。”

“那你呢？”

“你又要走了。”戚玳自问自答，垂眸盯着桌上叫人毫无食欲的饭菜。

“嗯，我走去卫生间洗手，然后回来陪我们乖宝吃饭。”

哦。

戚玳夹了颗虾仁放进嘴里。

其实也挺好吃的。

吃到最后，他用汤勺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粥玩，席望抬眸看了他几秒，伸手拿过去两口喝完。

“诶，我还要喝呢。”戚玳语无伦次，又不是小时候了，怎么还爱吃剩饭。

席望端着空粥碗皱眉，把手放到他的小腹上，微鼓，断言：“你吃饱了。”

温热的掌心直接贴上白嫩的肚皮，戚玳抽出他的手甩到一边，忍不住揉了揉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晕乎乎地转移话题，“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席望悬在空中的手一顿，缓缓收回，“头还晕不晕？”

戚玳没应声，脸上红晕渐渐褪去，一瞬不瞬地对上他的眼睛。

许久——

“对不起。”

气氛因着这声道歉变得凝重，戚玳指尖无意识抠着掌心，心脏微微抽痛，“为什么？”

“我离开了你十年。”

几个字叫他面上唰的一下苍白，泪水霎时盛满了眼眶。

记得当年站在校门口苦等一夜的煎熬，浑浑噩噩回家得知席望到德国留学的无助。

那时候他双手颤抖，拖着手机搜索，被冷冰冰的文字刺激得险些站不住：从北京飞到莫尼黑要十一个小时，机票要一万两千元。

慌乱地上楼找出存钱罐，一张张数下来，只有6734块。

他哭得好崩溃，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抖。

“乖宝！”一向稳重的席望慌乱将人揽进怀里，抚着后背帮他顺气。

戚玳用力推开他，怒目而视，“为什么！你出国不可以告诉我吗？在国外不可以联系我吗！”

席望踉跄几步，小腿狠狠磕在桌角，眼里藏着悲怆，“乖宝，你对哥哥很重要……”

这一句话让戚玳卸了力，软在沙发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