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祥妃端坐于上,喝口茶压了压惊。孟时谦站在一旁,下头跪着芍药。梅淳熙换好衣服过去的时候,殿中只这三人,心中便道祥妃到底给芍药留几分面子。瞧祥妃现在的模样,应是孟时谦已将事情大略与她说了。
“诶,你来了!?”孟时谦看到她,嘴角抽了抽,“不必多礼,快将你知道的事情一一说来!这都是怎么回事?”
“拜见殿下,娘娘,”她绕过芍药面前的时候感受到了对方怨恨的眼神,然而这对她丝毫没什么影响。恭敬跪下后,她重重叩头,长久不起。
“殿下让你不必多礼,聋了吗?”祥妃看上去心情很坏。“抬起你的头来!”
淳熙抬头。
祥妃扭着腰笑道:“是生的不错嘛,做个丫鬟当真是委屈你了。”
孟时谦发问道:“你为何会被芍药约到酒楼,又为什么本殿去的时候刚好听见那些话?都知道些什么,尽管从实说来!”
“是,殿下。”她顿了顿,直直道:“还望娘娘恕罪。奴婢数日前便发现了芍药暗通皇后娘娘的事情,但为怕打草惊蛇,才拖到今日。”
“你竟然早就发现了?!”祥妃惊得直起腰板来。
淳熙知道祥妃心思精明,要想叫她相信些什么,必须得说真话,又道:“芍药毕竟跟了娘娘多年,深得信任。奴婢不过才来锦祥宫一年的二等丫鬟,若没有证据就贸然说出,根本无法帮娘娘除掉细作。凡事没有把握之前,奴婢不敢轻举妄动。”
孟时谦微微蹙眉,“听你的意思,本殿今天看到的一幕,难道是你有意安排的?”
“回殿下,数日前,奴婢深夜时醒来发现芍药偷偷出门,一路跟随后听到了她与皇后说的话,这才知道她是主子身边的细作。芍药几天之后查出了跟踪的人是奴婢,便借口奴婢的活计做得好,当着众姐妹的面说要请奴婢去来望酒楼用膳,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奴婢的口。奴婢拒绝不得,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让殿下、娘娘知道她是叛徒,只有想出此等拙劣的伎俩……”说着,再拜,“奴婢叩谢殿下今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殿下觉得自己受到利用,就拿去奴婢的命,只当奴婢还了这恩情!”
“谁说要杀你了!?”孟时谦一听急了,“你是有功的!诛杀有功之人,岂非陷我和母妃于不仁不义?”
祥妃听着脸色一变。好个贱奴,她分明有意如此说!好逼时谦说出此等话来。儿子都这样说了,她还有什么理由说要杀了她?嘴上说着愿死,实则这般会保命,当真是贱得很。
冷笑了一声,问道:“芍药是皇后派来的细作,这点她自己承认了,吾儿听得真真切切,当无疑议。可你说芍药要将你灭口又有何证据?又从何证明是你在数日前发现了此事?”
“娘娘可命人查验芍药请奴婢吃的酒,酒杯杯口有毒,奴婢已让来儿将那酒杯带回,殿下是知道的。至于数日前,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那天晚上皇后宫中死了念清宫里的一个宫女?”
祥妃想了一想,眼珠一转道:“确有此事。”
“死者胸口被插进一根金簪,死时不能瞑目。欣嫔娘娘没有追查此事,因为那晚是她指派丫鬟去皇后宫中偷摘绛珠草,心中有鬼。”
“那天奴婢跟随偷听,遇到了这位宫女。后来为皇后娘娘和芍药所发现,她要将奴婢推出去。情急之下,奴婢只能杀了她。”淳熙面不改色地说着,再拜道:“此事之后,芍药已然对奴婢生疑。接下来的事情,便如殿下和娘娘看到的那般了。”
孟时谦听完觉得不敢相信。一个这样清丽妩媚的佳人,怎么会杀人这般果决?!不过,好像事情更有意思了。
“你倒是很有胆啊?”祥妃眯起眼睛。将计就计,处变不惊,沉稳有胆,美貌多智,这样的下人,不应该只做一个下人,她可以成为自己对付皇后和欣嫔的一把利刃。
祥妃这样想,正合了淳熙心意。
“回娘娘,奴婢既在锦祥宫当差,便当事事以锦祥宫为重。只要能为娘娘探听情报除去细作,奴婢不在乎其他。这次赴芍药的鸿门宴,奴婢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只想在死前能叫殿下和娘娘知道她的真面目。若这时间差了一瞬,奴婢便是以死谢罪。”
母子二人听着,都微有动容。祥妃心中虽然仍是恼恨她,却不如方才那般强烈了。
孟时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刚才你去哪里了?”
淳熙默了默,“奴婢方才死里逃生,面上有些挂不住,就……奴婢晚来了,奴婢该死!”
“诶,你别说自己该死啊!”
“好了!”祥妃站起,走到她的脚边,一手挑起她的下巴,“这样好看的脸蛋,这般的聪慧胆识,本宫竟不知自己宫里有这样一个人。烧火做饭这样的事情让你去做,的确是大材小用了呵。”
孟时谦听母亲如此说,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忙也跟了下去。
祥妃忽然转到了芍药面前去,一手扯下塞在她嘴里的抹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芍药本还想争辩什么,可对方说的话滴水不漏,使她一时找不到可反驳的地方。更何况,她亲口承认的话都给二皇子听了个干净,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可惜……可恨!若早知如此,她一早便要对付了这牡丹!事到如今,什么都没用了。只可怜她的主子……
她冒着随时会掉脑袋的风险,只是想为他做一点事。她知道,他信任她,却并不喜爱她。就连两面卧底这个主意,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所以,她可以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却不能知道他最真实的想法,不能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奴婢无话可说。”她认了命。眼前的这些人在她眼中这一刻都成为了空气。只要她曾帮到过他一些什么,就足够。
祥妃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下贱的东西!本宫平日都怎么对你的!?忘恩负义!”
孟时谦也并不喜欢这个大宫女,“母妃准备如何处置她?”
“娘娘且慢!”淳熙喊道。
“哦?”
“芍药有同党还未供出。娘娘不妨将她交给奴婢审讯。三日内,奴婢必问出她所有同党,以肃清锦祥宫内外!”
“这话说的不错。那好啊!”祥妃转过身,露出模糊的笑意,“本宫即日起命你接任芍药的位置!审讯为期三天。若三日内审不出结果——”指了指跪着的芍药,“你就和她一个下场。”
“母妃!这……”
“奴婢必不负娘娘所望。”
芍药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癫狂,如疯子一般。
“你笑什么?”
她停止了笑声,双目直逼梅淳熙,“你不是都知道了嘛?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在娘娘面前还藏什么藏?你都说我两面卧底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这个姑娘,毁了她。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孟时谦问淳熙。
实话说来,梅淳熙此刻的确还是不知道。她几日前发现芍药真正的主子不是皇后。因为如果是,这样一颗重要棋子受到威胁,又为何不敢求助于皇后呢?只能是这种求助会不小心暴露真正的秘密。但至于幕后人具体是哪一位,她还当真不知。在酒楼上说出那句话装作自己知道,也不过是诈出她真话的一块敲门砖而已。
“一些蠢人,连我主子的一个小拇指也不如!”芍药两眼放光,嘴角露出夸张的笑,语气疯癫,“你们也不必猜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主子就是八殿下呀!哈哈哈哈哈……”
“她疯了!?”祥妃下结论道。
“真是疯了,”孟时谦冷笑,“为了护她真正的主子,竟然用一个傻子来搪塞!”
淳熙心里一惊凉,“说谁?”
然而殿中只听见芍药空荡荡的笑声。
“我没有什么同党。唯一的一个姐妹,她被你一起抓回来,现在应该已经吞毒自尽了!哈!我们早就约定好,一直以来!万一暴露身份,谁也不再活着,哈哈哈哈……”
“疯了,真是疯了!”祥妃越听越是心头火气,却是一个不留神。
“不好!”淳熙正是一喊,却只见那芍药忽然脖子一歪,朝一边倒下去了。
孟时谦惊怒地弯下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淳熙看着她,“恐怕,她一直将毒放在舌头底下,从进锦祥宫的那一天起就是如此了。”孟时谦伸手进去一探,果然如此。他即刻万分嫌恶地将手抽出来,好像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会主动去碰那个他认为恶心的东西。
“死了?!可恶!”祥妃愣了片刻,喊人进来将尸体处理出去。
这时她揪住了淳熙的衣袖,“你知道她的主子是谁?”
“娘娘难道愿意相信一个叛徒吗?奴婢只是推测出她幕后之人并非皇后,但至于究竟是谁,确实不知,在酒楼所言都是为了诈她。芍药吃准了自己将死,有意在娘娘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还请娘娘明鉴!”
祥妃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你都这样说了,本宫暂且信你。即日起,你就是锦祥宫的大宫女,可好?”
“母妃不可!”孟时谦叫道。北齐宫中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是,做了嫔妃身边大宫女的姑娘们,婚配的可能性极低,甚至可能一生不嫁。陪在她们主子身边,从青春姑娘熬成老嬷。母妃此举,很明显就是认为此女红颜祸水,有意要叫他断了念想。
祥妃对儿子笑道:“人家可是立了大功,做我的贴身宫女有什么不妥?”心中道:还说什么心中有数,还不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还想诓骗我?我这样一说,他就露了马脚。当真如此,不妨就这样定了。
“儿子不是与母妃说过……”
“瞧瞧你,急成个什么样儿?好不好笑?”又笑了笑,对梅淳熙道:“从二等丫头一跃成为大宫女的,你可是头一个儿。往后要谨记你的本分,不要辜负了本宫对你的信任和期许,知道吧?”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祥妃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她离二殿下远点,殊不知这正合她意。
“牡丹!”孟时谦还想唤住她,她却已经走出去了。外面日头正大,院中一片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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