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矛的刃尖一下刺入了露华离的右肩,顿时鲜血涌了出来。
侍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愣住,站在那里竟然没有动作。
露华离捂着流血的肩头,白皙的手也被染得鲜红,分外刺目。
“外面怎么回事,如此吵闹!”应声一名将军装束的人走了出来,正是乘风。
“你们在干什么——华离殿下!请殿下恕罪,”乘风大声斥责侍卫,“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伤公子殿下!”
听首领这么说,几名侍卫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下跪,“请殿下恕罪,小人有眼无珠。”
“还不快退下!”乘风冲他们一瞪眼。
几名侍卫吓得匆匆退下。
露华离当街被刺伤,乘风将军大声斥责侍卫,等于昭告坊间,先王后人已归,如果他们在宫中遇害,那么,全天下人恐怕都会认为是敬侯所为,他就会被堂而皇之冠以戮侄的罪名。
这么做,就是在众人眼皮底下监督敬侯的举动。
所以刚刚登基地位尚且不稳的敬侯,断不敢贸然加害于他们。
只是露华离对自己委实够狠。李茯苓心里道。
“殿下!”乘风上前扶住露华离。
“无碍,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露华离摆了摆手,只是手上的红色,分外耀目。
几滴红色落于地上,如同残梅。
“快请御医!”乘风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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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茯苓将露华离扶于床榻之上,“感觉怎么样?”
“疼。”露华离这时才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会不疼?你对自己还真是……”
露华离伸手打断了李茯苓要说的话。
“殿下。”门外御医深施一礼。
御医为露华离包扎伤口之时,露华离张口欲言。
李茯苓暗暗冲他摇了摇头,他知道露华离此时是想打听丁御医的近况,但如果此时贸然发问,如若敬侯知晓,恐会打草惊蛇。
“殿下右肩上的伤口虽然很深,但好在止住了流血,好生将养,定会复原如初。只是需要养上些时日。微臣会定期来为殿下换药。”
露华离:“好。”
“那殿下好生休息,微臣便不再叨扰,微臣告退。”御医遂躬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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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骤降,雨水敲打在屋檐之上劈啪作响,汇集成流,密集的雨线顺屋檐而下。
倒春而寒,雀鸟也蜷缩于廊檐之下。
“殿下淋了雨,发了高烧,这可如何是好……”几名侍女立于门外小声言语。
“殿下现下怎么样了?”
“李公子,”侍女忙向李茯苓行礼,“殿下自昨日淋雨之后,便发起高烧,恐是伤口感染所致。请了几位御医开了几副药,也没有什么起色……”
“好,你们下去吧。我进去看看。”
“是。”侍女遂退下。
“华离。”李茯苓敲了敲门。
“嗯。”此时露华离正半倚在床榻之上,面颊却微微有些泛红,眼睛无力睁开只是半眯着。
“身上怎么这般烫。”李茯苓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已经被血色洇湿,显然是换药不及时的缘故。
“现下可要如你所愿了。”
“没想到……这口子濡湿还真是疼……”露华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还夹杂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李茯苓:“你!”
这时门外侍候的侍女道:“殿下,丁御医来了。”
“来了。”露华离压低声音同他道。
李茯苓点点头,“请丁御医进来。”
“殿下。”只见一名携着药箱的医官老者走了进来。
李茯苓心想,眼前这位便是丁瑞衍御医了。
当丁御医看到露华离右肩上的伤口,不觉倒吸一口凉气,稍微思忖了一下,便道:“殿下,伤口感染得甚是厉害,需要……”
“丁御医但说无妨。”李茯苓感到他有些为难。
“需要……”丁御医像下定决心,“用刀具刮去上面的腐肌。”
李茯苓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无妨,丁御医请吧。”露华离平静地说。平静得让人觉得这样的事情,已是稀松平常。
“殿下,暂且忍耐下。”丁御医小心翼翼地从医箱里拿出刀具来。
随着刀具的一下下琢断,丁御医的头上渐渐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去。
此时露华离头上也已经渗出了汗珠,随着刀器的刮动,眉头紧蹙,嘴唇微微张开,呼吸也变得粗重,好像每一口呼吸都很费力,显然是在与琢痛暗自做着抵抗。
“好了。”丁御医擦了把头上的汗,褪下来的纱布都被染上了红色。
“殿下,右肩上的伤已经换好了纱布,敷了药。这段时日伤口万不可沾水,否则感染会加重。再配上驱散风寒的汤药,这烧热想来便可退去。”丁御医似有心事地重复道,“嗯,便可退去。”
“有劳丁御医。”
“殿下,好生休息,老臣就不多作打扰了。”话说到这里,丁御医兀自向后退了半步,准备离开。
“丁御医,你这是要走了么?”露华离抬眸看着丁瑞衍。
“哦,殿下,还有何吩咐?”丁瑞衍一怔,但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初。
“嗯,也没什么,只是有事想请教一二。”
丁瑞衍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垂眸,但听露华离语气平和,与先前并无二异,抬眸之时见他面上带着笑,心里便稍稍缓和些许,“不敢,殿下请讲。”
“那我就开窗明言了,丁御医是聪明人,想来知道我要问什么。”露华离此时笑意也渐渐敛住。
丁瑞衍神情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旧事重提:“先王是突发心疾而薨逝。”
“哦——是么?”眼里虽未敛去笑意,但眼眸直让人心中蔓上一丛寒意。
“老臣……”丁瑞衍深吸一口气,降落下来的气息,变成轻轻的叹息,“殿下不要为难老臣……老臣的家眷还在……”
“所以,父王的骤逝与敬侯有关——”露华离看着丁瑞衍的眼睛。
丁瑞衍避开锋芒,“我只能说到这里了,殿下。若是殿下没有什么其他吩咐,老臣便先行告退了。”丁瑞衍躬身行礼。
“且慢,”露华离的眼睛里又聚拢起笑意,但却并未给人以回暖,“丁御医,我相信出去以后,知道什么该说。”
“老臣……老臣明白,我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先王待我不薄……”丁瑞衍出门前,对露华离深施一礼。
露华离深吸一口气,似如释重负,有好似万钧于心。
待丁瑞衍走后,他便倚靠回枕上,垂头不语。
“可是乏了?”李茯苓在床对面坐下,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烧热一时半会也难退下。
“你说说你,什么都想好了,那你自己怎么办……这回,你见到了你想见的人,要赶快好起来。别让你姐姐担心。”
*******
夜晚湿气氤氲,廊下仍挂着绵腻的细雨。
在如此雨声的敲点里,露华离进入恍惚——
一阵马蹄驰骋翻踏的声音。
“嗤——”一支长箭射向空中,扑的一声,一尾猎隼应声而落,身上还插着羽箭。
与此同时,又一尾隼子从天而坠,身上插着同样的羽箭。
“老爹,我也射中了!”露华离昂头勒住马的缰绳。
“嗯,你小子,平时没少下功夫吧?”降杞王露承佑伸手拍了一把他的脑袋。
“拍脑袋会长不高!”露华离着急得直蹦。
“臭小子!”
露华离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忽然不远处草丛里一阵窸窣,很快便窜出一尾雉鸡。
露华离眼疾手快,挂弦,拉弓,转瞬间,箭已离弦。
可就在羽箭将要射中雉鸡之时,另一支羽箭也破空而至,瞬间磕飞了前者。
“老爹,你这是……”露华离手上还保持着拉弓的动作未收回。
“你看它莽撞而出,扑地而行以示弱,想来是欲诱敌远离此地,这里想必是它的巢窠。”露承佑看着不远处的草野,“凡事留一线,万物方可有生机。”
“傻小子,比起你老爹,你这功夫还差得远。”露承佑顺手给了露华离脑袋上一记爆栗。
“嘶”露华离差点没从马上蹦起来。
“劲草不倚于疾风,零霜则变;青葵善迎于白日,宇暧斯迷,我降杞,无论男女,都沐砺在降骊山的风雨之下,迎着它的朝阳,每个人的血脉里都跌宕着属于降杞的那部分印迹。
“你是我降杞的儿郎,应该时刻知晓磨砺自己的爪牙,迎接更冽的风。降骊山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和山峦。”
“小子,敢不敢和你老爹比一场?”
“有何不敢!怕是老爹不敢吧,万一要是输给了我,岂不后悔?”一阵爽朗的笑声,“驾!”少年打马率先跑了出去。
“你!——臭小子!”露承佑也打马追了上去。
二人策马疾驰于降骊山野,冽野的阳光洒在人与马身上,如同披上了金色的衣铠,马蹄也翻踏起欢跃的草尘。
“阿离,你看这降骊山之上,曾经埋葬着我降杞的无数忠骨。总有一天,我也会回到它的怀抱……”
秾丽的阳光逐渐幻化为不明的月色,冽野的原风化作绵腻的细雨,翻跃的草尘剪成映于壁上的树影,而“总有一天,我也会回到它的怀抱……”却仍萦回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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