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长安城终于迎来今年第一场雪。

片片雪花回转后落下,将目光所及尽数覆盖以白色。

城外庄子内的一处房间里,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声。

“女君,您今日还是别起身了,休养一日吧。”婢子蓉生苦心劝慰道。

谢瑾面色苍白,勉强撑起身子,摇头道:“是落雪了么?那么多衣物被褥,还没来得及送到上林苑去,你叫我如何能躺得住?”

“东西叫下面人送去就行了,您何苦非要自己走这一趟?”

“来回都乘马车,又有什么要紧的,我只隔着帷裳问问情况就回。”

谢瑾坚持起身,却双眼忽地发黑,身形摇晃了几下,蓉生见状连忙伸手扶住。

“女君...”

“无妨。”谢瑾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帮我更衣吧。”

蓉生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得轻叹口气,“那您先坐,我先给您倒杯水喝,再更衣也不迟。”

“女君,”门外传来声音,“庄子外来了客,说是武成侯夫人,按您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故而夫人还在庄子外候着呢。”

谢瑾疑惑,“她怎么来了?”

“您要去见么?”蓉生将温水递给主子。

谢瑾思索片刻,“她能寻到这儿来,想必有什么要紧事,还是扶我出去看看吧。”

蓉生也不动,见主子瞧过来,才朝水碗努了努嘴。

谢瑾无奈,“好,我喝便是。”

也是渴了,咕咚咕咚将水饮尽,这才将空碗展示给蓉生看,“这总行了吧。”

荣生顺手抄起一件斗篷,“走吧,婢子扶着您。”

因着谢瑾身子虚,两人撑伞,行得很慢,来到庄子门前,便听得门外乐知许,用焦急的声音催促着门房,“劳烦再帮我通报一声...”

“乐娘子冒雪至此,有何要事啊?”谢瑾费力扬声道。

乐知许听见了,忙凑到门前,“女侯,是您么?”

“是我。”

“您开开门,我有要紧事要同您说。”

谢瑾咳了几声,“不瞒您说,我近些日子都在上林苑,身子有些不适,恐是染了时疫,实在不便与娘子见面。”

乐知许一听,急了,“染了时疫?您现在感觉如何?都有什么症状?”

蓉生忙答道:“女君先是咳,今日晨起便有些发热症...”

“多嘴!”谢瑾轻声斥道,“乐娘子不必在意,还是先说您的要紧事吧。”

乐知许仰脸看着紧闭的大门,心急如焚,这连门都进不去,如何能劝她吃药啊?

一阵寒风吹来,门板轻微摇晃,咯咯作响。

乐知许见状灵机一动,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药方,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门内蓉生忙俯身拾起,用手掸去上面浮雪,交到谢瑾手中。

“这是?”

乐知许扬声道:“女侯,这是神医开的,治理时疫的方子,但是苦于不能近身接触病症,这方子还有欠缺。神医说了,若想要尽快将方子完善,用于百姓,只能找个得了时疫的人,来亲自试药。”

谢瑾呼吸一窒,忙展开手中药方。

“试药之人,需得每日按时服药,并且详细记录下病症好恶,再反馈给神医,好及时做调整。”乐知许继续道,“虽然这样说不太妥当,但女侯,您是最好的试药人选。”

蓉生闻言气不过,“我们女君当您是朋友,才拖着病躯前来相见,没想到乐娘子您是这样的人!明知道方子有欠缺,还让女君来试药,若是女君吃了,有个三长两短——”

“蓉生!”谢瑾喝止。

“您也知道,我夫君奉旨治理时疫,他为此事日夜发愁,寝食难安,若您能助他一臂之力,我们武成侯府上下,必将铭记您的恩德!”

“据我所知,武成侯独自一人搬至长安。”谢瑾又咳了几声,将方子折好,“即便如此,乐娘子还是初心不改,依旧对武成侯倾心至此么?”

乐知许笑笑,“我这么说,您可能不信,但我夫君本性,比世人所了解的,要好得多。”

谢瑾点了点头,“希望老天能感受娘子赤诚,让您得偿所愿吧。”

“那方子...”

“上林苑的百姓,大多来自我的家乡和封地,为他们试药,我自是义不容辞。”

“女君!”蓉生失声。

谢瑾缓缓抬眸,仿佛想透过门板,注视乐知许那双清澈的眼,“只是我有一不情之请,若娘子能答应,我自当——”

“您说!什么我都答应!”乐知许急道。

“若我有不测,希望娘子能将我与夫君合葬。”谢瑾露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我夫君的衣冠冢,蓉生知道在哪。”

“好!”乐知许眼里雾气氤氲,“我答应您。”

即便知道她看不到,谢瑾还是缓缓行了个礼,“如此,便谢过乐娘子了。”

乐知许让车夫,将车上带的许多药材,一股脑堆在门口之后,这才原路折返。

***

长安城外玉人军军营

副将陈兴正在营帐里擦拭佩刀,忽然有小卒来报。

“将军,有个长安来的,元稽元大人,在营门外求见。”

“元稽?”

他听说过此人,据说是少君侯特地上山请回来的谋士。

他是武将,不懂得文人墨客们口中的“斯文扫地”到底有多糟糕,本不想人云亦云,妄加评判。

只是酒席间听说,这个人前几次来,都是打着少君侯的名号,找校尉或者军司马陪着,摇头晃脑,负着手巡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过程中还不停指指点点,挑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出来,实在惹人生厌。

彼时他还扬言,元稽是幸运,没遇上他当值,不然,怎么也要好好痛斥一番,给同袍们出出气。

这不,人就送上门了。

陈兴将佩刀插回刀鞘,鼻子里哼了一声,“来得正好,把他带进来!”

“是!”小卒忙不迭转身。

没过多久,帐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兴板起脸,坐直了身体,准备给元稽一个下马威。

谁知帘笼一掀,竟是小卒独自苦着脸进门。

“人呢?”陈兴皱眉。

小卒硬着头皮道:“元大人说了,要您亲自到营门去接。”

“放肆!”陈兴拍案而起,“他当自己是什么人?跑到营地里来对我呼来喝去?”

“他,他...”

“他什么他!”

小卒缩了缩脖子,“他带了少君侯的手书来。”

既然带了手书,想必是少君侯有什么吩咐,陈兴虽不愿,也不敢耽搁,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一行人怒气冲冲来到营门口,元稽正无聊地蹲在地上,用树枝在雪上胡乱画着。

陈兴扬首示意,营门大开,他朗声道:“听说元大人带了少君侯的手书,不知少君侯有何吩咐?”

元稽丢掉树枝,左右看看了守门的士卒,脚下却纹丝未动。

“你们就这么让我进去?”

陈兴不解,“元大人此言何意?”

元稽笑笑,“没什么,将军如何称呼?”

“陈兴,陈子盛。”

“陈将军,自去领二十军棍吧。”

陈兴身后的百夫长怒道:“你以为你是谁?说处置就处置?”

陈兴抬手遏止,咬着后槽牙道:“这是少君侯的意思?”

元稽撇撇嘴,扬了扬手书后递出,“少君侯即将南下赈灾,临行前将长安城外驻扎的玉人军,都交由我管制。”

“这不可能!”陈兴瞪眼。

“我有没有撒谎,将军一看便知。”元稽双手环抱胸前,静静等着他将信看完。

陈兴展开书信,看过之后面色冷了下来,上面果然是少君侯的笔迹,末尾还盖了武成侯印信。

“将军!”百夫长征询似的看向他。

陈兴将书信收好,不甘问道:“敢问元大人,我错在何处?”

元稽道:“我得知程将军今日不在营地,特地过来试探,陈将军可知,长安城周围,早已被北上的流民占据,即便少君侯尽力安置,仍有不少流落在外?”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元稽收起戏谑之色,厉声道,“将军可知,这营地里有多少将士?若是我近日流连上林苑,辅佐少君侯,或是接触过流民,染了时疫而不自知,我这一步迈进去,会发生什么,还需要我细细分说么?”

陈兴听了,冷汗直流。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再无人多言。

“元大人说的是,末将这就去受罚!”陈兴说罢,转身便要走。

元稽面色缓了些,“我知将士们辛苦,可即便无战之时,仍不可有一丝松懈,只有这样,才能在少君侯需要我们的时候,成为他手中,无坚不摧的利刃。”

陈兴等人齐齐抱拳,“是!”

***

乐知许将信折好,交给昭然,道:“帮我送到淄阳侯府,给向贤。”

昭然小心接过,试探性问道:“夫人,您不跟向世子当面告别啦?”

她摇了摇头,“除了告别,还有些当面说不出口的话,都在这封信里了。”

“向世子这回,恐怕真的要伤心了。”

“其实我早该走出这一步的,是我太贪心。”她轻叹口气,“我明知他对我的心意,可还是舍不得失去这个朋友,平白耽误了他好多时光。”

“夫人。”昭然一脸八卦相,贴着她的身边坐下,“您跟少君侯,这是假戏真做,成了真夫妻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乐知许听到“真夫妻”三个字,开始浮想联翩,脸上渐渐飞起红晕。

“倒也还没...”

“那就是不会和离啦?”昭然乐不可支,拥着她兴奋摇晃,“太好了夫人!”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