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刮过耳畔如同呜咽一般。
宋安纵马疾驰,直至一座荒废的破庙方才勒缰。
她在此处提前藏好了一个包裹,这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她没有时间停留,青山剑宗的招生据说只剩不到两日,她必须赶到。
在褪下那身刺目的嫁衣,换上灰褐色的粗麻布衣后,她又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选择了一条直通青山的险峻小道,此路多有猛兽出没,寻常人绝不敢孤身夜行。
但她已无选择,大道虽稳,却路程太长,唯有从小道赶路,才有可能到。
日落月升,星子渐明。
白日里不停地奔波,人马皆疲。座下马儿的喘息愈发沉重,步伐也慢了下来。
宋安寻得一处略高的坡地,旁侧一棵古树虬枝盘结。
她将马拴在树下,自己则利落地攀上粗壮枝干,打算休息一会再赶路。
她合上眼,却毫无睡意。
林间并不寂静,夜虫鸣叫,树叶沙沙。
忽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轻响,那声音极轻,却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节奏,正逐渐靠近。
宋安骤然睁眼,全身紧绷,悄无声息地在枝干上伏低身体。
月色黯淡,星光点点,她只能勉强看清树下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身后袭来。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头通体布满幽暗花纹的豹子,不知何时已悄然逼近。
它伏低身躯,一双在黑暗中泛着光的眸子若隐若现,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下毫无觉察的马。
它的目标不是她,是她的马!
宋安心头一紧,呼吸几乎停滞。
绝不可以失去这匹马!没有这匹马,她绝无可能及时赶到青山!敢杀我的马!
宋安瞳孔骤缩,就在花豹即将扑向白马的刹那,她自高树一跃而下,手中短剑青芒暴涨,汇聚了灵力的剑端狠狠刺入花豹的侧腹。
“吼——”
剧痛使得花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猛地扭身,利爪和血盆大口带着腥风直扑宋安面门。
宋安咬牙,灵力催动,硬生生将没入血肉的短剑抽出,带出一蓬血花。
她趁势抬脚猛踹向花豹下颚,借力向后跃开,避开了那足以撕碎喉咙的一爪。
花豹再次扑来,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宋安却站稳了脚步,屏住呼吸,竟不闪不避。她目光死死锁住那双越来越近令人胆寒的兽瞳,将所有力量灌注于右臂。
就在猛兽腾空扑来的瞬间,她用尽全力掷出短剑。
短剑在黑暗中划出青光,精准地贯穿那花豹的右眼。
凄厉的惨嚎响彻山林,花豹瞬间失去方向,剧痛使它疯狂地甩头乱撞,最后踉跄着跌入深暗的树丛,仓皇逃窜。
一切重归寂静。
宋安怔怔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握剑的手仍在微微发抖,直到冷风吹透汗湿的衣衫,带来一阵战栗,她才缓缓回神。
她击退了一只花豹,宋安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一切有一些不真实。
而后她慢慢靠向惊惶的白马,伸手轻抚它颤抖的脖颈。
“别怕,没事了。”
她只知道,绝不能失去这匹马。它是她唯一赶得上青山剑宗的希望,于是下意识将它护住。
没有什么能挡住她上山。
良久,她才缓步走向一旁的树前,费力地拔出深深嵌入其中的短剑,仔细擦净收好。
随后重新攀上树枝,闭目躺下,却再无睡意,只有心跳如鼓,一夜未眠。
当天边刚刚有些许亮光,她便翻身下树,解开缰绳,再次策马,向着青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晨雾缭绕在她身后,仿佛将昨夜那场生死搏杀悄然掩盖。
*
来到记忆中的青山脚下时,已是黄昏。
她拉住一个正从山路上下来的孩童,声音因长久的奔波而沙哑:“请问青山剑宗是在这吗?他们还在招生吗?”
小孩仰起脸,点了点头道:“是在这儿。不过招生今天是最后一日啦,这个时辰,应该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宋安的心猛地一紧,却又立刻攥紧了拳头。
只是应该而已,只要没亲眼见到,她就绝不会放弃。
她简单道谢后,随即往山上走去。
她拖着沉重不堪的双腿,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山路崎岖,头脑因疲惫阵阵发昏,可她只是死死咬着牙,固执地向上走。
落日最终彻底沉入远山,一轮清月悄然挂上天穹,唯有远方山尖还残留着一丝暮色的暖光。
青山半山腰处,剑宗的山门外,红印执事许言正坐在一边,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快要昏睡过去。
他奉命在此等候一人,却迟迟不见人影。
“怎的还不来,再不来宗门阵法就要关上了。”
他咕哝着,强打精神站起身,朝来路尽头张望。
“再等等罢,若是怠慢了,这罪过我可担待不起。”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跄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许言立刻精神一振,迅速整理好衣袍,挺直腰板,做出威严端正的姿态。
然而,待那人影稍近,借着月光看清来者只是一位身着粗布衣的少女时,他眼底的警惕瞬间化为失望冷漠。
这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慢慢坐回原位,微微眯起眼,审视着来人,看着她一步步艰难地走到山门之前。
待那人影渐近,他却微微蹙起了眉。
来者是一名少女,衣襟袖口处还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与泥污,周身还隐隐散发着一丝血腥。
她看起来很累,直至山门前。
宋安一眼便瞧见门前坐着一位身着暗紫色长袍的胖男子,脸上堆着些许横肉,下颌微扬。
看起来在等人,那招生就应还未结束。
宋安深吸一口气,用袖子匆匆擦了擦脸上的汗渍与灰尘,又尽力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这才恭敬地走上前。
“道长好,我是…”
“可是来报名的?”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对方冷淡的声音径直打断。
宋安点头,随即便听到对方一连串不容喘息的追问。
“欲入我青山剑宗?姓名,籍贯,可有人引荐?”
“快些说!你也看到是什么时辰了,怎拖到此时才来?”许言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
宋安即刻垂首应答:“宋安,家住青州西边水县,并无引荐之人。”
“女子之身,又无人引荐……”许言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的眼睛停留了片刻,“可曾修习过青山剑宗入门剑法?”
宋安闻言,沉默一瞬,终是低声如实答道:“不曾。”
许言微眯起眼睛,一只手半撑着脸,另一只手随意地朝山下摆了摆。
“那你可以离开了。”许言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宋安慢慢抬头对上许言的目光,上前几步,声音沉稳:“我会引灵,能御器。”
实力是她的底牌,也是她走到这里的原因,她有自信,因为大哥是这样说的,没有人不是这样说的。
话音落下,不等回答。
她已迅速从包裹中抽出那柄短剑,闭上双眼,全力凝神感知周身灵气。
初次尝试,短剑却静卧掌心,毫无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闭眼,将所有杂念摒弃,心神沉入其中。
这一次,点点淡青微光自她掌心浮现,如萤火汇聚,缠绕上冰冷的剑身。
那柄短剑微微一动,继而缓缓自她掌心悬浮而起。
一直漠然旁观的许言骤然坐直了身体,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若真如她所说,一个无人引荐指导的少女,竟能无师自通到了练气初期,此等天赋,实在少有。
宋安睁开眼,然而心绪波动之下,灵力瞬间失控。
那短剑嗖地一声脱手激射而出,铮得一下,牢牢钉入了不远处山门之上,剑尾轻颤。
许言的目光从那钉入石门的短剑,缓缓移回视线落地眼前这个少女身上。
如此天赋实在罕见,可她无人引荐,收下她难免多出事端,但或许也有可用之处……
宋安察觉到眼前人的犹豫,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上。
“求您收下我吧,我想进入剑宗,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她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冷硬的山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洇开一小片鲜红。
许言看着她如此卑微的姿态,眉头紧锁,勾起旧事记忆,又看了一眼山门来处。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跟着我,之后再做安排。”
宋安猛地抬头,眸子亮了几分:“多谢道长!”
“好了好了,”许言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先去那边站着等。”
宋安强撑着站起身,顿觉眼前一阵发黑,四肢百骸沉重酸软。
她咬紧牙关,勉强挪到许言身后站定。
许言已经听到一些来路传来的声响,想来是他要等的人了。
不过身旁这个宋安,许言虽答应了她,但是定不能让她知道来人,不然可能会坏了事,不然先打晕吧。
正在许言心中想着,想要动手之际,身旁传来“噗通”一声闷响,是宋安。
她终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许言上前确认,看着倒下的宋安气息虚弱,扒开眼皮双眸确认,真的晕了过去,也省的他动手了。
在他思索时,山路便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
许言的目光瞬间从她身上移开,急切地投向路口。
只见两名健仆抬着一个小轿稳步而来,轿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
他再顾不得身后的宋安,箭步走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是恭敬与热切。
“公子,在下青山剑宗红印执事许言,特在此迎候。入门之后,便由在下为您引路。至于这些随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按规矩,便不能再进一步了。”
那轿上的公子生着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只微微颔首,由仆从搀扶下轿。
许言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侧身,双手恭敬前引:“公子,这边请。”
那公子脚步微顿,高高站着低垂下眼帘,瞥向旁边那倒地不起、浑身污泥的身影。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随即移开视线,漠然地从旁绕过,而后脚步未曾有片刻停留。
而旁边许言也未曾回头,此刻对他而言,将这位公子安排好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宋安,若她命该绝于此地,那便是她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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