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当时就是看到三爷爷他们指着族谱,听到他们说起二十几年前发生过的一件事……说是咱们族地里有个人十八岁之后就离开了族地,离开了十几年,三十出头的时候才怀着孩子想要回来。但他离开太久了,面容变化有些大,族地里好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记得他的名字的族人也有些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
一口气说到这里,祁姜才不得不停下来缓了缓,换了口气又接着说:“而且不巧的是,他脖颈后面没有咱们祁族人的印记,所以就更加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了,确定不了身份的话,是不能进祁族族地的……”
见祁姜语速快得都要喘不过气似的,祁梧有点没辙的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递给他:“慢点说,没人催你。”
祁姜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茶杯,慢吞吞喝了几口,顺了顺气,再开口时语速就慢了些。
“虽然那个人当时怀着孩子,而且世人都知道祁族的男子有生育能力,但……我听三爷爷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说,祁族之外,也有那种天生就具备男子与女子两种身体特质的人,虽然那样的人比咱们祁族人还要少得多,但毕竟是可能有的,所以证明不了身份是祁族人的话,还是不能进咱们族地。”
说到这里,祁姜轻轻皱着眉回想了下,才接着说:“后来好像是因为……那个人以前在他住的地方外面埋了东西,虽然十几年过去了,族地里的构造有些变化,但大体还是差不多的……总之各方面求证之后,才确定了那个人确实是咱们祁族的人。”
“回到族地几个月后,那人生下了一个带有祁族印记的孩子,有些之前还担心有隐患的族人才完全安心下来。可惜那人回族地的时候身体就不大好,生下孩子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祁姜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抿了下唇又再次继续说:“毕竟那位叔伯都去世二十多年了,他去世的时候我们这一辈几乎都还没有出生呢,而且……我听老人们的意思,那位叔伯离开族地的十多年里经历不大体面,所以他的事除了老人们之外,现在族地里也没几个人还知道了。”
祁梧点了点头,看了眼祁姜手里的茶杯,干脆又给他添了大半杯。
祁姜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我……我好像废话太多了,说了这么多都还没有说到印记的事……”
“没事儿,你慢慢说。”祁梧倒不着急这个,反正祁姜有在说相关的事就行。
祁姜又抱歉的笑了笑,继续轻声说:“那位叔伯十几年后回族地,颈后的印记为什么没有了……当时三爷爷他们说得有些隐晦,我只记得好像是因为吃了过敏的东西,身上起了很严重的疹子,又烧得很严重,病好后身上的疹子消了,颈后咱们祁族的印记也没了……”
像是怕祁梧乱吃东西尝试似的,祁姜又忙说:“虽然那位叔伯二十多年前因为这个原因弄得印记消失了,但也不一定就是过敏的缘故,咱们族地里也有人吃东西过敏过,印记也好好的没有变化。”
“而且过敏严重了也会……死人的,你……我就是想起来这件事,觉得你应该会想要知道的,因为你问我印记的事时很认真,但你……别乱来啊。”祁姜小声说。
祁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语气还是清清淡淡的:“嗯,我不会乱来的。”
事实上在祁梧的印象中,他就压根没有接触了会导致过敏的东西,吃的碰的都没有。
简直是哪怕他不怕死想要尝试,也完全没有入手方向,何况他还特别惜命,完全没有想要尝试过敏是什么滋味的念头……想要去掉祁族人特有的印记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要是为了去掉印记反倒不顾生命危险,那就本末倒置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祁姜想起来了这件事、特意来跟他说,祁梧还是很领这份情的。
“谢谢你特意跟我说这些。”祁梧看着面前的人说道。
祁姜笑了笑:“不客气的……”
祁梧对待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或者说是有些推拒的,难得像眼下这么温和,祁姜有些开心起来。
“那我……我说完了,我先回房间了,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头发要擦干……”祁姜有点絮叨的轻声念着。
送走了祁姜之后,祁梧坐到窗边,一边手上慢腾腾擦着湿发,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刚刚祁姜所说的那些信息。
祁族以前有过印记消失的例子,祁梧倒是不知道这样的事,不然他一定会选择还在族地的时候,想方设法多打听一下相关的细节。
但既然已经离开了,祁梧倒也没有多懊恼。事实上祁姜是个很细心的人,祁姜知道的大概已经是很详细的了,祁梧觉得就算自己还留在祁族,也不一定能套出更多的信息,说不准还会让族长他们生出戒备。
毕竟族长他们可不像祁姜这么好说话,又不多说话。
手上擦拭湿发的动作不自觉慢下来,祁梧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微微弯了弯唇。
祁姜只是性格软,但不等于他这个人就是蠢笨的,哪怕眼下还没有怀疑,但前往大周都城的路程上……祁梧觉得,祁姜迟早会察觉到他想要跑路这个事的。
不过,祁梧并不担心被祁姜察觉到。
不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跑路,绝不可能按着原剧情进宫。
……
千里之外,大周都城,九曲深宫。
正宫皇后所居的凤鸾殿内灯火通明,宫女们一个个脚步轻盈但急促,端着热水和药罐来往于宫门内外,额上冒着不知是紧张不安还是忙碌疲惫的汗珠。
凤鸾殿内的动静一直到近子时才安静消停下来。
自觉劫后余生的一众太医跪在皇帝面前,为首的老太医满脸喜意:“皇上庇佑,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此次娘娘的顽疾再犯虽来势汹汹,好在已安然度过。此后还望皇后娘娘以静养为宜,万不可再如前几日般操劳……”
挥退一众太医和宫中女官宫女,商文琎掀过几道帘子来到药浴池前,俯身揽住还泡在池中的皇后宋婉清。
“婉清,柳律去接祁族人来文都,今日该已经返程了,你切要听太医的话,莫要再多思忧虑……今夜你顽疾突发,让朕焦灼万分。”
宋婉清脸色苍白,闻言露出柔婉的笑:“是妾身不好,总叫皇上担忧……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快去歇下吧,莫要叫妾身拖累了……”
“婉清这说的是什么生分话。”商文琎抚上皇后的面颊,双眸中情谊真挚,“至多三个月,那祁族人在路上调理好了身体,进宫后便能为婉清你的病出力,你会好起来的,朕说过要与你共看江山,你莫要辜负与朕的承诺。”
宋婉清苍白的面上难掩羞赧,随即又柳眉轻蹙:“可……祁族人的血真的有用吗?别届时白费了皇上一片苦心,还让那无辜的两位祁族百姓吃了苦,妾身这病却也没能痊愈……妾身不怕死,只怕不能陪在皇上身边,不能看着孩子们长大成家……”
说着,宋婉清忍不住簌簌掉下泪来。
九五之尊、素来严苛的琎帝霎时变得温柔小意,着急的安抚起自己的元配正妻。
待宋婉清从药浴池中出来,好不容易睡下后,商文琎才步履轻缓的离开凤鸾殿。
回到皇帝自己的寝宫后,商文琎满目的忧愁与深情才尽数敛去。
他面色冷淡,开口道:“柳律那边如何了?”
回话的却是一手拿拂尘的道士,道士微微躬身,然后说:“路途遥远,那两个祁族男子常年居于穷乡僻壤,身体虚弱不堪远行,柳大人虽急切为陛下分忧,但路上只怕还要耗上三两月。”
商文琎冷冷一笑,语气却是惋惜得很:“对待皇后的药引,自该小心谨慎,若是急于回程,只怕得不偿失,罢了,朕相信皇后意志坚定,定能等到药引入宫之时。”
与此同时,凤鸾殿内,本以为已熟睡过去的皇后宋婉清缓缓睁开了眼睛。
奢华大殿中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烛影暗淡的烛火,毕竟皇后浅眠,殿中过于亮堂不利于皇后歇息。
宋婉清就在黯淡的光影中掀开锦被下床,径直走到了窗前。
偌大的窗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宋婉清在窗前坐了半刻钟,突然有卷成细条的信纸从外穿过缝隙,递到了宋婉清眼下。
宋婉清捂着唇轻咳了三声,然后抽过了信纸,借着殿内微弱的光细细看了起来。
随后她起身走到最近的一盏烛火前,将手中的信纸点燃,再弃置到一旁的花盆中,看着信纸化为灰烬,不大的火光彻底湮灭后,宋婉清回到窗边。
“告诉父亲,本宫至多还能活一月余,商文琎不会容本宫再活下去……早时备好的那药,可以送进来了。”
宋婉清气息微弱的话音落下稍许,窗外响起了两声鸟雀轻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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