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处驿站是皇家专用,平日里虽然有人看守,但一般不会住进人。当下驿站内空旷得很,祁梧和祁姜各住了一间屋子。
放下随身的包袱,祁梧一边摘下帷帽,一边环顾了下屋内四周的陈设,然后走向了搁置在墙角的梳洗架。
檀木制的深色架子上方嵌着一面铜镜,这面铜镜的显影效果显然比他在祁族住处拥有的那面镜子要好得多。祁梧穿到这个世界来好几天了,总算是看清楚了自己现下的模样。
很清晰,不像在之前的镜子或者水面上看到的难免模糊不清的面孔。
祁梧盯着镜子看了看,又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松了口气,心想还好,穿书归穿书,名字和脸都是和从前的自己一样的,不至于太难适应。就是太瘦了点,像营养不.良似的,得好好补补……
祁梧默默嘀咕着,转身离开墙角处的梳洗架,来到窗前的桌边坐下。
木窗开了小半,祁梧往外看了看,奈何他房间的窗户并不临街,望出去也只能看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远山,连这处的地形都分辨不大清楚。
祁梧正走着神,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敲响了。
“祁梧公子。”还是那个冷冷淡淡的使臣柳律。
祁梧就起身走过去准备开门,指尖都摸上门闩了,他突然想起来刚刚摘了帷帽还没戴上……默默说了句幸好想起来了,祁梧赶忙收回手,转身拿了帷帽给戴好了。
倒不是多在意祁族这“出嫁”的规矩,只是祁梧并不想在使臣面前表现得太特别,更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长相……开玩笑,他可是要半路逃跑的人,当然是越少人知道他长什么样越好。
这戴帷帽的规矩虽然麻烦,但着实为祁梧的盘算带来了不少便利。
帷帽戴好后打开门,祁梧也没出声,看了看门外站着的几个人,等着对方开口说话。
当下门外共站了四个人,使臣柳律和他的一个手下,另外还有一男一女并没有穿柳律他们统一的服制,这两人手里还各端着一个木盘,里面盛着的是冒着热气的饭菜。
“这是祁梧公子你的晚膳。至于这两个人,是负责看守此处驿站的官吏夫妇的子女,今晚至明早启程前若是有什么需要,祁公子尽可吩咐这二人。考虑到祁族的风俗,外人在时祁公子不能摘下帷帽多有不便,所以他们二人只守在这门外,祁公子不用担心。”
这一长段是柳律身边的那个手下代为开口说的,等他说完了,寡言的柳律才不急不缓的补充了句:“祁姜公子那边也是同样的。二位可在驿站内随意行动,但切不可走出驿站。”
也走不出去,都有人看守着呢,不过这提醒的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等他们说完了,祁梧只安安静静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侧身让开了点位置,方便还端着饭菜的这对兄妹进屋。
将饭菜放到桌上后,兄妹二人便退了出去,规规矩矩站在门口两侧不动了。
柳律看着祁梧再次关上了房门,回过头看了眼后续跟过来的另一对男女,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向祁姜的屋子,敲了敲门。
相同的话如是对祁姜说了一遍之后,柳律带着手下回到了楼下。
此次出使祁族一事,大周皇帝交给了柳律负责,柳律另外带了二十四人,眼下其他人都在楼下大堂中用晚饭。
三三两两的人趁着柳律不在,一边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看楼上,一边语气更有深意的说着闲话:“这祁族的人到底特殊,说是男的吧,他能生孩子,说是女的吧,长得又是男人模样,弄得我们柳大人安排伺候的下人都要麻烦些……”
“只安排一个小厮,男的,那不合适,只安排一个丫鬟,女的,也不合适……能怎么办呢,人家命好,就是至少得一男一女两个人伺候!”
“也是得亏这处驿站不算特别偏僻,能找到足够的人,要后面到了地方偏的,人影都见不着几个,更别提特意找两男两女去人跟前伺候着,到时候才麻烦。”
说到这儿,有人蓦地笑起来,挤弄眉眼:“要我说,还是柳大人考虑不周了,既然是来接祁族人进宫的,当初从文都来时,就该跟皇上要几个太监同行,那不就轻便了,省得这歇一处找一处下人,就为了伺候那两位!”
“哎!”这会儿他们不方便喝酒,便有人将驿站内的茶碗喝出了酒碗的架势,故作豪迈仰头一灌,放下陶碗后说,“要我说,这两祁族人搁他们自己的地方,前头十多年都没这么被人伺候过吧……都说祁族男人好看,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好看法,你们谁见识过,来跟大伙说说!”
一行人喧喧嚷嚷,虽然故意压下了声音交谈,但整体还是吵闹得很,直到有人小声急促的说了句“柳大人下来了”,楼下大堂内的熙攘交谈声才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人穿着统一的黑色服制,一个比一个严肃正经。
柳律看着大堂内的二十来人,皱着眉微微摇头。自己带着的人,柳律还是清楚他们德性的,一个个的都和稳重二字相距十万八千里……到底是太过安逸了。
可当今重文轻武到了甚至厌恶军中严厉操练的地步,这些兵吏又是常驻文都的,更是风气懒散成习惯,柳律也难以约束到实处。
……
楼上,祁梧慢条斯理吃完了还算丰盛的晚饭,重新戴好帷帽打开门。
守在门口的兄妹俩忙从走神的状态回过神来,垂下眼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我吃完了,麻烦收一下碗碟,另外我需要热水沐浴洗漱。”祁梧平静的说。
“好,公子稍等。”
进屋收拾了碗碟后不到一刻钟,兄妹俩便将沐浴用的木桶、热水、巾帕等物件一应送了过来,然后又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祁梧看了一眼关好的门,走到屏风后面解开腰带,脱了身上繁复的、里里外外好几层的衣服,总算舒坦的洗了个热水澡。
热气氤氲间,祁梧抬手往后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祁族人与生俱来的这个印记,着实让祁梧有点操心。毕竟遮掩不了这个印记,就基本等同于遮掩不了祁族人的身份,而当下祁族人的身份对他的自由而言会是个不小的累赘。
屋外,守在门口的兄妹俩看看廊下,见四周安静无人,才忍不住松懈的小声交谈。
“哥,刚刚窗户边有风吹进来,这个祁公子正好站在那边,帽子就飘起来了一点,我看到他嘴巴了!好看!”妹妹双目发亮。
哥哥有点不屑:“就一个嘴巴能看出来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你好歹要看到半张脸再说吧!说回来,我们俩不会要在这外头站一晚上守着吧,那不得累死?”
“你刚刚没听爹爹和娘亲说啊,等贵人们都歇下了,我们就可以偷个懒了,不过多半还是要守着的……娘亲说了,驿站这差事体面又松快,一年到头也就这样一两次累一点,咱们一家子都坚持坚持,明天贵人们就走了。”
过了会儿,妹妹还是忍不住嘀咕:“光看到嘴巴怎么就不能说好看了?那好看的人肯定哪儿都好看的,我瞧着这个祁公子肯定特别好看,就是可惜了他戴着帽子,我们都瞧不见……不过你听他说话,那声音也好听,不像哥你似的……”
“嘿你个臭丫头……”
哥哥正要算账,却余光一瞥,瞧见转角处有人影过来,连忙正了正站姿:“有人来了,站规矩点,回头我再跟你这丫头说道说道……”
来人穿着和这边屋内的祁梧公子一样的衣裳,戴着同样的帷帽,虽然他是独自一人过来的,但兄妹俩还是马上反应过来这就是另一位祁公子,连忙问他有什么需要。
祁姜看了看面前紧闭的房门,轻声回答:“我……我只是想来找祁梧说说话,他现在方便吗?”
“祁梧公子先前要了热水沐浴,现在的话……要不我们隔着门问问?”
闻言,性格里就怕麻烦人的祁姜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我也没什么要紧事,那我还是先回去了……”
屋内,祁梧沐浴洗漱好,刚把衣裳穿妥帖了,正打算坐到床边慢腾腾擦打湿的头发,就隐约听见门外的说话声。
犹豫了下,祁梧还是随手扣上帷帽,懒得系上带子,只一手扶着帷帽边沿确认它不会掉下来,然后来到门前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打开了房门。
门外正准备离开的祁姜便愣了下。
祁梧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有事?”
祁姜抿了抿唇,还是轻轻点头应了声:“有一点小事……你要是困了的话,我们明天马车上说……也可以的。”
祁梧就转身朝屋内走:“进来说。”
祁姜愣了愣,才跟了进去,没忘记转身把门给关好。
刚关好门,祁姜回过头来去寻祁梧的身影,就正好看到祁梧随手摘下帷帽扣到了木质的衣架上。
祁梧刚沐浴完,屋内还有些温热的水汽,他也没再换上白日里束腰的一身衣服,就穿着简单的有些宽松的一身衣袍,长发披着,发尾的湿气洇了外袍的布料,祁梧额前的发也带着水汽,有细密的水珠从发尾滑落、顺着脸颊轻轻滴下,他皱着眉拿过一方干燥的帕子擦拭着发尾。
抬起头,祁梧开口道:“有什么事,说吧。”
说话间,祁梧手上力道加重……长发真的太麻烦了,一个不小心就到处沾了水,用帕子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又没有现代的吹风机能用……祁梧本身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眼下都生出一剪刀给剪了算了的念头了。
祁姜犹豫了下,慢慢走到祁梧身边,又看了眼房门的方向,然后才小声开口:“你今天不是问过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掉或者遮掩我们颈后的印记吗?我……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刚刚突然想起来,前两年我帮族长爷爷准备祭祀礼的时候,听到几位族里的老人家说过一件事……”
见祁梧似乎被湿发弄得很烦躁,祁姜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不少,生怕让祁梧更加不耐烦似的。不过虽然说话的速度比平日里快了些,祁姜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尤其是说到最后,祁梧突然抬起头看向了他之后。
“我……”祁姜支吾着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了。
见祁姜像是被自己吓到了,祁梧有点无奈之余还挺茫然的,心想自己也没这么吓人吧。
事关颈后的印记,祁梧耐心和好奇心倍增,当下干脆放下了他觉得挺没用的巾帕,一双亮润润的眼睛盯着祁姜看:“你接着说。”
祁姜这才又鼓起勇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就是觉得可能你想知道呢……不过我那个时候手上在忙其他的事,也只是顺耳听到的,可能不是很详细。”
祁梧再急也只能放缓了语气:“没事儿,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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