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眉听到这里,隐约有了猜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赤诚又纯粹的千金小姐没见过人间疾苦和人心险恶,一个挣扎在生存温饱线上吃软饭的男人一朝翻身成了军区司令家的少爷,二者婚变是迟早的事。
她又内心大概算了一下现在她的年龄和贺寒商的差距,翠翠和她是同一天的生日,是一九五八年七月初七生的。贺寒商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生人,看似比她大九岁,实则二十六岁的贺寒商在三十岁的她跟前还是弟弟,秦婉眉暗戳戳的想。
贺寒商看了眼对面的姑娘,继续道:“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穷人乍然暴富之后是很难稳住平常心的,贺爱国就是这样的人,奶奶还在的时候他尚且还愿意披着过去的那张人皮装模作样,看似还是和过去一样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我三岁的时候我奶奶去世了,那时候我已经有了记忆,只记得贺爱国那时候变得强势了,他不许我妈看书,更是不许家里出现外国原文的书籍,曾经被他赞扬的生活情调最终又被他痛斥为资本主义,他要我妈学做针线,学做饭,他全方位的否定改变我妈的生活习惯,而我妈又不是个会吵架的人,难过了掉眼泪吃不下饭,贺爱国稍微哄一哄也就过去了,他就这么温水煮青蛙一般煎熬着我妈的生活,一天一天,我妈郁郁寡欢,脸上再也没了笑容。”
想起记事之初那些回忆,想起那个最后再也不会笑的女人,贺寒商心下闪过一丝难过,“那年我五岁,我妈教我读诗词学外语,她会俄语法语英语三门外语,她只有跟我讲她小时候在姑苏的事时才会笑,从那时候她的回忆和言语里再也没有提过贺爱国。可能因为我是被我妈带着的,我更亲近母亲的行为让贺爱国不喜,所以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他对我也很冷淡,成年之后我忽然明白了这种情绪,我和我的母亲,是他曾经吃软饭的证明,所以哪怕我妈是个漂亮又善良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是他曾经心动高攀才摘到的月亮,最后也成了灶头上一块再也不会被投入爱意的目光的破抹布。而我,这个附带的错误证明,自然是不被他喜欢的。”
记忆里曾经那个哭着问母亲为什么父亲不喜欢他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只是小时候那些对父爱幼稚又无望的期待,如今想来也让人唏嘘,贺寒商收起思绪继续道:“我妈病了一场之后,进了文工团工作,成了一名新闻播音员,她很热爱她的工作,那时候的她似乎重新找回了生活的热情,可是好景不长,她的善心再一次发作,这一回彻底要了她的命。”
想起那个善良的给了他生命却只陪了他七年的女人,贺寒商心下微微一疼,“在战乱看似结束了但全国还在被饥荒和动荡威胁的时代,我妈带我回姑苏老家,才出车站就被一个饿的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拽住了裤管跪在身前求救,我妈哪怕被爱情已经伤透了,但她善良的底色还是没有变,她牵着我带着警卫员跟着那个女人去救了她病的奄奄一息的女儿,给了钱又亲自把人送去了医院,那个差点因为饥饿病死的姑娘那年十五岁。我妈带着我给我舅舅上完坟临回京市前又见到了她救了的那个姑娘,见她底子不错人也看着腼腆,文工团正好也在招舞蹈员,我妈心一软就把人带回了京市,送她进了文工团舞蹈班,给她资助生活费买衣服,帮着那个年仅十五岁差点饿死的少女成了文工团的台柱子。”
讲到这里,秦婉眉大抵猜到了,现代都市狗血剧不乏这样恩将仇报的剧情,可是接下来贺寒商的话还是让她低估了人性的恶。
“两年后我七岁,十月一号我生日,我妈那天早早的下了班,给我做了蛋糕,我跟在她身边听她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看着她给我蒸我最爱吃的鸡蛋羹,这时候家里电话响了,”贺寒商现在任然记得那个血色的下午,和那一碗凉透了的鸡蛋羹。
“我只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哭着道:‘贺大哥,我怀孕了可怎么办啊,我不想在单位上见到忆安姐,她总是一副施舍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关心我,我好难过好恶心,我现在怀了你的孩子旁人肯定骂我忘恩负义,你保重我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依旧记得我妈拿着听筒呆立在桌前失了神的模样,那时候我害怕叫了一声妈妈,那头似乎是才反应过来接电话的人不对,哭诉乍然停止,电话也随之断线了。”
“我妈扣上电话,转身笑着俯身抱住了我,她说,‘寒商,你是妈妈生的,你名字也是妈妈起的,妈妈认识你爸爸是秋天,你出生也是秋天,秋天的风虽然冷,但秋天硕果累累,所有的一切付出都不再是一场空,你要记住,贺家的一切你可以不要,但是,你不能让作践妈妈的人占了去,妈妈相信你能做到,好好长大,妈妈的日记本里有留给你的礼物,你要藏好。’说完这些话,她抱着我回到厨房里,端出了已经蒸好的滑嫩滚烫的鸡蛋羹,她把我放在饭厅里的椅子上,她回了卧室,那时候我吃着鸡蛋羹心心念念等着晚上的礼物,结果鸡蛋羹还没吃完,我听到很大的“嘭”的一声巨响,可能心灵有感应,也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心里一慌冲了出去,门前的空地上,她一身缎面刺绣的旗袍,仰面躺在那里,一地的血……”
这些事情压在贺寒商心里十九年,从那之后从来没有倾吐过一个字,如今重新提起,他原来记忆那么好,他记得那个女人旗袍上牡丹花的纹样,记得她闭着眼睛面无血色的样子,记得她嘴唇上涂着的口红……
秦婉眉看着对面的男人,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是男人把一切痛苦压在平静的外表下,似乎不需要安慰,她还是出声道:“你别难过了,可能于她而言,折了翅膀拔了刺熬了那么多年,那一跳也许是解脱,她肯定是爱你的,这毋庸置疑,只是她太难过了,这人间疾苦太难熬了。”
说完秦婉眉才察觉自己已经哽咽,善良是错吗?无论哪个时代,善良都没错,赤城纯粹的爱一个也没有错,是人渣的错,是作恶的人该死。
“我没事,”贺寒商喝了一口水,喉结滑动缓缓咽下去,似乎也在吞咽当年的苦涩。
“我妈那天因为我过生日早走了一个小时,她落在地上的时候那个男人刚下班回来,因为今天我的生日,爷爷会来,所以他不敢在外面耽搁,我妈在他眼前跳楼自杀,他做了一件畜生都想不到的事。”
贺寒商心下恨意翻腾,声音却十分平静,“那一天军区大院的人都去庆祝建国纪念去了,人少的可怜,他把我妈抱回去放在了卧室的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假装睡着了,然后把我绑了塞住了我的嘴把我塞进了衣柜里,收拾了地上的血迹,等保姆买菜回来,他跟保姆说我妈带着我回了娘家。接着他跟我爷爷打电话也是这样的说辞,随后他出了门,三天没有回来,我闻着血腥味被堵着嘴绑了手脚塞在衣柜里三天,那时候力气太小,第三天我才把绑着我手的绳子解开,恢复自由之后我掀开被子去看我妈,我妈脸上已经出现了尸斑,血迹洇透了被褥和枕头,黑褐色的痕迹沾了大半张床,而卧室的房门也被他上了锁,我不敢拍门找保姆,我不知道这三天这样浓重的血腥味没进来看一眼的保姆是懒惰还是被贺爱国收买了,于是我带着我藏好我妈的日记本之后翻窗户从二楼的卧室里逃了出去。”
听到这里,秦婉眉彻底震惊了,那位张忆安女士虽然是自己跳楼的,可是贺爱国这也太畜生了,把年仅七岁的儿子跟他死去的妈妈的尸体锁在一个房间里三天,大人都得逼疯了,何况他只是个孩子。
有些人真的天生猪狗不如。
“逃出来后我去了爷爷家,那三天我除了想我妈,我满脑子都是要贺爱国死,他不配活着,从小被爷爷和他的警卫员训练组装枪械的我,会拿筷子的时候已经会拿枪了,我偷了爷爷的枪去找贺爱国报仇,找到他我都已经瞄准开枪了,结果我人太小了被赶来的警卫员缴械,那一枪终究打空了,只在天花板上留下了一个弹孔。”
至今贺寒商也不后悔当初开那一枪,只是后悔他没有找好时机没有亲手送那个人渣下地狱。
“贺爱国见我妈的死已经瞒不住了,还撒谎说是她自己思念远在国外的亲人一时没想开,我跟爷爷如实说了那个女人打电话的事,还露出了手上脚上被捆绑的伤口,我爷爷求我瞒下这件事,他说会给我妈和我一个交代,他一顿鞭子把贺爱国打的皮开肉绽,让他在那间血腥味还没散的房间里跪了三天三夜,那时候我妈的尸体已经火化了,法医检测是自杀身亡,出轨只能是道德问题,他接受不了法律的制裁,于是我答应爷爷可以瞒下这件事,但是有条件。”
emmmm,看到有人说女儿自私自利,我真的不理解,她为了活命坑了贺寒商是真的,可是无论是面对凌河公社那些抓她的人也好,还是面对陈师长也罢,都是她自己主动冲锋陷阵,跟贺寒商回来见家长,也不是她为了攀高枝来的,她是在为自己的错误负责,面对贺爱党的刁难她维护贺寒商,她哪里自私自利了?她对着贺家全家贴脸开大,说两清了在旁观者听来这是分手的意思,骂完了不自己走难道等着贺家人说go out?处处在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也在时时维护贺寒商,只两清了三个字就被贴了个自私自利的标签,我真的是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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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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