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爱国当时只顾着掩盖真相消毁院子里我妈自杀的痕迹，匆忙心虚之下忘了处理我妈的遗物，在她的日记本里，我看到了她留给我的话，她说她是自杀，法律不会惩罚出轨者分毫，但是我要以她的死为筹码，让我跟爷爷谈条件，第一，如果那个女人没有怀孕，那就让她滚出文工团从哪来回哪儿去，贺爱国可以娶任何人但是不能娶那个女人，第二，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孩子永远不能姓贺，不能在京市生活，生了孩子之后七年才能领证，第三，让我以后跟着爷爷生活。”
贺寒商当时不明白这三点对他的影响，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他妈妈临死前匆忙写下的遗言全是为他的打算，当时他提出这些要求的时候，老爷子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然后他又加了一条，他求爷爷只要贺爱国在军区大院住一天，就永远生活在那栋小楼里，娶妻生子都不许换地方，这是他年仅七岁时唯一能为母亲做的，就是让那两个人渣在母亲生活过的地方遭受良心的煎熬。
“爷爷都答应了我的要求，又把贺爱国调去了无关紧要的部门连降三级，把那个只比我大十岁的女人也从文工团开除了，她确实怀孕了，次年生了一个儿子，被送回了那个女人的老家，时隔七年贺爱国才和那个女人结婚，而我的亲姑姑贺爱党，我妈在她工作生活中帮助她良多，她早就知道贺爱国和那个女人勾搭，却一直默不作声瞒着我妈。”
贺寒商讲完了当年的恩怨，埋在心里十九年的阴霾似乎也散了些，既然要说他索性一点都不再隐瞒，“我进入部队之后拼命立功最初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我是要让自己站的更高，在爷爷百年后我要把贺爱国送进去，人应该为自己酿成的苦果付出代价，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揪他的错处，还没让我等太久，他自己就走上了绝路，这一次，虽然不能把他送进去，但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讲完自己的心思，贺寒商看着秦婉眉，认真道：“你说我是个好人，你看我满心阴暗和仇恨，根本对不起身上的这身军装。所以你失望吗？”
“如果你出生入死还对不起你身上这身军装，那那位贺先生算什么？他可对得起他身上那身人皮？”秦婉眉轻笑了下，眼里毫不掩饰对贺寒商的欣赏，“你对得起国家和人民，也对得起你的爷爷，至于他，从私人角度讲他当年差点要了你的命，还有你母亲的一条命横亘在中间，如果这样你都不恨他那你都可以成佛了，从公义角度讲，他当官犯了错误，你大义灭亲这是我等老百姓喜闻乐见值得称颂的大好事，我为啥要失望。”
秦婉眉心疼这个男人从小经历那么悲惨的事，却也明白他的难处，贺老爷子对贺爱国有愧疚，觉得自己缺席了他的教育才导致他行为不端，所以贺寒商报复贺爱国势必要伤贺老爷子的心，可是另一方面隔着母亲的血仇，左右都为难，所以这次借着自己逃命时情急之下的一个谎言逼贺爱国自己消磨尽了贺老爷子的情分，断了贺爱国的后路。
似乎是怕自己安慰的不够，秦婉眉身子前倾安抚又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小臂，认真看着他那双蕴着寒星似的眸子道：“你很好，你不要自责，心怀仇恨只能说你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你不是被供奉在神坛上泥塑镀金的神像，有贪嗔痴爱憎恨是人之常情。”
秦婉眉说完，见对面的男人耳廓悄悄的红了，她挑眉笑了下，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她这行为也没暧昧吧，自审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她面上不动声色一本正经的喝了口水。
贺寒商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原来书里描述的都是真的，语言真的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有些人短短几句话就似春风化雨，安抚了他内心一切的负面情绪。
他七岁经历了丧母仇父的变故之后，那一整年他都不怎么说话，爷爷对他不可谓不尽责，带着他去军区，也不要求他必须活泼开朗，找了张姐来照顾他的生活，并且让张姐按照他原先的生活习惯调整了家里的饮食和作息，还找了外语老师继续给他教授以前他母亲会给他教导的外语。
之后他开始上学，渐渐地适应了集体生活之后他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但性子看起来没以前那么阴郁了，也许是继承了母亲的学习天赋，他十六岁那年就跳级读完了大学，正好第二年特殊运动开始，他直接进了部队，八年时间，从一个列兵成了团长，和舍命相托的战友也好，和对他关心备至的爷爷也罢，他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情，会欢喜会惶恐，会担心她对自己的看法。
这是贺寒商二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钢铁般冰冷的人生里似乎出现了温柔。
“我的故事讲完了，”贺寒商看着秦婉眉，神色郑重又认真，“我也该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秦婉眉一双桃花眼里噙着笑，“因为带我去招待所将计就计算是利用我？”
“嗯，”贺寒商点了点头，“在火车上我没想那么多，但是看到我那四个兵来接我们时，面对陈师长那一刻我想了这个计划，对不起，我利用你了。”
“好，那我问你，”秦婉眉没说原不原谅，直接道：“在招待所里你对我的所有照顾是为了将计就计，还是真心实意？”似乎是觉得自己用词不对，不等贺寒商回答她又斟酌了一下道：“换个说法，你给我治脚踝，背我上楼，在招待所照顾我，如果不是做给有心人看，你还会这么做么？”
“会，”贺寒商毫不犹豫的给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行了，那你道什么歉，我还情急之下强行污蔑你清白呢，”秦婉眉不在意的道：“何况你之前先经过我同意才做的，你不需要道歉。”
贺寒商仔细观察着秦婉眉的神色，见她真的没有受伤难过的神色，他松了口气，继续道：“还有，谢谢你。”
秦婉眉不解的看他，道：“那这又是为了什么？”
“谢谢你的维护，”贺寒商从没有感受过胸膛里那颗他以为早已冷硬的心跳的那么热烈的感觉，她说起火车上他掏军官证那个细节时，上级领导对他的授衔仪式都没有让他那么欢喜过，那种被人认可尊敬的情结，让他恐惧又上瘾。
有一种想触碰却又不敢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欲罢不能的觊觎。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以前他不懂，如今回想，这句话让他那一刻的心情具象化了，就像一只猛虎对着盛放的带刺蔷薇，觊觎垂涎又怕被扎伤。
“我有没有说过你这么好说话是要吃亏的？”秦婉眉笑着调侃，“那我如果说你的那四个兵对你那么服帖亲昵，却丝毫没有谄媚，足以说明贺团长是个令人信服的领导，也是个令人能把后背放心交给你的并肩作战的战友，是不是又要感动了？”
“嗯，感动了，”贺寒商说着浅浅的笑了下，却晃花了秦婉眉的眼。
男人这么认真的肯定她的调侃，反而给秦婉眉整不会了，她看着那浅淡的一闪而过的笑容，她脸一热小声道：“你很好。”
见她脸红，贺寒商神色一闪，掩住眸子里的若有所思，不动声色的道：“秦同志，老爷子现在以为我们的事是真的，他已经认定了你怀了我的孩子这个事，要催我们领证结婚，还要给我们办婚礼，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一口气说完，贺寒商看着秦婉眉，等着她的答案。
秦婉眉也整了整神色，认真的道：“那你是怎么想的？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贺寒商语气顿了顿，继续道：“今天的情况你也见到了，他年纪大了，不成器的儿子和孙子同时伤了他的心，眼下我有对象有孩子这件事是唯一让他欣慰的喜事，我不是强迫你成全我的孝心，所以我思考了两个解决方法，无论你选哪个都可以，或者你还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提。”
理智回笼，贺寒商如今是压下一切感性的情绪仔细斟酌这件事。
秦婉眉道：“你说。”
“第一个选择，跟我结婚，我不是个很好的人，诚如贺爱国所说，我七岁就敢拿枪弑父，我在战场上杀过的敌人都数不清了，执行任务也杀过华夏人，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这一生，只要活着还有一口气在，会用生命捍卫你的尊严与安全。”
贺寒商结尾这句话，把秦婉眉放到了等同国家与信仰一样的高度，他说的隐晦，后者未必懂，但这是他的承诺。
“在你没有喜欢上我之前，我们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你之前所说的，统一战线并肩作战的盟友，以三年为期限，到你二十岁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你不愿意和我过一辈子，我会和你离婚，就算做不成夫妻，我也会保护你一辈子再不受人威胁再不会受颠沛流离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