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了失物招领处大楼外的绿色垃圾桶旁。
夏礼央又好奇又疑惑地不断打量着坐在烂沙发上的劣质充气娃娃。
萧淮则在忙活着撬井盖,这井盖一撬开,他就直皱眉头——
下边好臭。
而且好脏。
“夏礼央,你先下去。”
“好哦。”
夏礼央傻乎乎想也没想地就顺着井内的爬梯往下爬。
没爬几步,他就嫌弃地直叫唤:“这爬梯好脏啊!蹭了我一手臭泥,呕——”
而这正是萧淮使唤他先下去的理由——他要夏礼央帮他“扫雷”把路“探干净”。
但萧淮还是低估了下水道内的肮脏程度。
他后退一步:“你别过来,离我站远点!”
夏礼央嘟着嘴:“什么嘛!你身上还不是也那么脏,跟我一样都蹭了一身臭泥。”
萧淮脸上写满嫌弃:“但我才没你那么长的头发,变得像蘸过屎的拖把头一样。”
“你的头发才蘸屎!你的尾巴也蘸屎!”夏礼央气冲冲跑向萧淮,“我要把屎甩你身上!”
“滚开!夏礼央!你不许甩头发!”
“我就甩!我还要追着你甩!”
萧淮一边逃跑一边骂:“你这个大傻叉!等我们从下水道里出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但没跑多久,萧淮的脸色就猛然一变。
“停!先别闹了!”
夏礼央急急忙忙刹住脚,可地上的臭泥太滑,他手忙脚乱地扑腾了好一会儿才成功站稳。
“怎么了?萧淮哥你看到鬼了吗?大蠕不是说这下边没有鬼吗?”
萧淮的脸色非常的难看。
“屎。我们刚才蹭到的那些黑绿臭泥,它们不是屎,至少不全部是。但前面水道岔□□汇过来的那些棕黄色的东西,就真的是屎了。”
“……哦买噶!”
接下来的走往下水道深处的路上,两人谁都不再开口说话。
不是都不想说话,而是都不敢张嘴,怕嘴里进味。
坏消息是:越往下水道深处走,四周环境的含屎量就越高。
好消息是:他们手环上灵魂宝石的污染,不增反减,竟然在逐渐消退!
萧淮不禁回想起今天凌晨,他们在老柳旅店的公厕中的那番经历——
在当时,他们就讨论说,旅店的公厕不像别的地方那样有那么多古怪的“规则”,会不会是因为厕所里是个不容易撞鬼的地方,脏东西都不喜欢来。
再联想到大蠕所处的门卫室中的环境,也是肮脏不堪粪水横流的。
大蠕还意味深长地对他们说:
“下水道深处,是岛上唯一见不着脏东西的地方,这是欢乐岛的一大潜规则。”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推断,欢乐岛上的“脏东西”怕“脏东西”?【污染】会因“粪水污染”消退??
萧淮的心中,逐渐升起些荒诞好笑的感觉。
“哗啦!”
他们前方的粪池中,忽然传出一阵响亮的水花声。
萧淮定睛一看,竟然有一长条巨大的、乳白色的人面绦虫,正在粪水里快活的游泳!
他宽面条似的身体,搅动起一阵又一阵的固液混合的黄色屎浪,扑打在水泥铸成的池岸边。
等到将池里的粪水都搅和匀了,他埋下头深吸一口,又哏着脖子抬起头来,将含在腮帮子里的粪水,像水枪滋水一样地高高地喷吐在天花板的一盏盏吊灯上。
那些吊灯都极为明亮,像埋藏在下水道深处的一枚枚太阳种子。灯泡表面的温度也极高,粪水一洒上去,就滋滋的冒起黄烟,将粪水蒸发干净了。
二蠕一听见这滋滋声,就乐不可支地发出一阵阵的憨厚傻笑。又再度搅和起粪池水,再度低头吃、抬头吐,把粪水喷到灯泡上蒸发掉。
“呕——”萧淮没能忍住地发出了干呕。
他身为职业杀手,很多大场面都见过,高度**的尸体也接触过不少,但这种大场面还真是第一次见。
“啪、啪、啪!”夏礼央伸手帮他拍背顺气。
萧淮勉强克制下呕吐欲,转头看向夏礼央。他震惊地发现,夏礼央居然没有一点想吐的表情,似是坦然地习惯了这下水道里的屎环境!
见状,萧淮也就不跟夏礼央客气了,伸腿踹他一脚,猛猛打手势示意他去跟二蠕对话,萧淮自己就不过去了。
夏礼央瘪瘪嘴,先伸腿踹回来,然后才挺胸抬头大步向二蠕走去。
“二蠕——!”夏礼央憋着气大喊,“你哥大蠕叫你把我们的大肠还给我们!”
二蠕终于停止了粪池游泳。
他哗啦一声冲到夏礼央身边来,溅了夏礼央大半裤腿的金汁。
夏礼央浑身僵硬,他该死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地低头去观察自己裤腿上的稀汤汤、零碎碎,这下他终于也憋不住干呕了。
“噢,对不起……”二蠕憨声憨气地道着歉,“我太久没见过除了哥哥以外的其他人,太激动了,都忘了你们不喜欢这里的池水……”
夏礼央嘴唇发颤,眼泪汪汪地败走回来找萧淮。
一步一个黄脚印。
萧淮恐惧地躲开他,夏礼央只好自己站在原地闷声大哭,神态像极了因为拉裤兜而被同桌嫌弃呆站在座位上的小学生。
“你怎么哭了……”二蠕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出去后,你们才会开始疼吗……”
“疼什么?”失去夏礼央做外交发言人后,萧淮不得不自己艰难地张开嘴,和二蠕对话。
二蠕一副憨傻模样:“疼就是疼啊,身上疼。”
“为什么我们出去后会身上疼?”
二蠕挠挠头:“……我不知道,哥哥好像说过,也好像没说过,但我不记得了。”
萧淮见二蠕一副脑袋比夏礼央还空问不出什么名堂的模样,也就打消了继续向他套取情报的想法。
萧淮回归正题:“我们的大肠,你哥哥让你还给我们,谢谢。”
二蠕恋恋不舍地从嘴里吐出两根裹满黄汤黏液的肠子。
“你们的肠子味道很好吃,我很喜欢你们。”
“……”
明明这是十分重要的回现世的门票,但此刻的萧淮却没什么勇气把它给拾起来。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之前,当他抓起自己的小肠时,他的小肠当场活了过来,“唰”一下从他的嘴钻进了他的肚皮里。
而现在他要是把自己沾满金汁的大肠抓起来……
就在萧淮面色铁青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做着心理建设时,地上的肠子们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了,不等人来抓,就主动活了过来,“唰”一下各奔原主。
万幸这次肠子们没钻他们的嘴巴,而是滋溜钻进他们的衣服底下,从他们的肚脐眼处回肚子里去了。
虽然那感觉还是非常的黏腻恶心,并且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不愿细说的一滩,但比起钻嘴巴还是好上太多。
萧淮一秒也不愿意多呆地向二蠕挥手:“谢谢。再见。”
他拽住夏礼央拔腿就跑。
二蠕在他们身后大声问:
“你们这就要走了吗?不留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吗?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你们还会回来找我玩吗?一定要再来找我玩啊!”
而回应二蠕的,只有萧淮和夏礼央仓皇远遁的背影。
他们迫不及待地爬出下水道井,四处找了一下,没找到能冲洗身体的水源,只好一路狂奔向老柳旅店。
但跑着跑着,萧淮却逐渐停步了。
他当然不是跑累了。
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闻见,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那股臭味在消失。
他转头看向夏礼央,在夏礼央脏污打结的长发上,只剩下了一些黑色的臭泥,那些棕黄的恶臭污渍则全数消失了。夏礼央腹部、裤腿上的黄汤也都不见了。
萧淮又低头看自己,同样的,他沾到的那些黄汤不见了,只剩黑泥。
“阿嚏!”夏礼央突然打了个喷嚏。
又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他病蔫蔫地对萧淮说:“萧淮哥,我突然感觉我有点不舒服……”
萧淮也感觉自己身上有些不太舒服,就像是感冒了一样。
再联想到二蠕莫名其妙的话——“出去后会身上疼”,萧淮的心里逐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还是先继续跑回旅店里吧。”
“嗯……”
因为身体上的不适,他们这次奔跑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萧淮终于有余心观察路人对他们的神态反应。
他发现,岛民们对他们两个都避之不及,在路上宁愿停步不前,也要将他们两个远远绕开。
以往偶尔会见到的从窗户上一闪而过的诡影、路边姿态怪异的雕像,如今也一个都见不着了。
分明他们二人身上的黄渍已经消失了个干净。分明他们现在都感到自己的身体十分虚弱,四肢犹如灌铅,连奔跑挥拳也觉得吃力,正是最缺乏防备的时候。
可仍旧没有任何人、任何脏东西愿意靠近他们,大家就像在避开什么瘟疫源一样的躲避着他们。
“欢迎光临——”
旅店门口的迎宾门铃响了一声。
老柳见到他们二人后,原本要打的招呼全咽了回去。
他缩到柜台下,只伸出一段藤条来指着楼上:
“你们快回房间里去休息吧!今天你们不用检查房间了,你们开着门在房间里呆个几秒后,再把房门锁好窗帘拉严就行了!”
萧淮昏昏沉沉地答应了一声,拖着夏礼央步履沉重地向楼上走去。
在回房的路上,他们身体上沾染的黑泥也终于消失,他们的身体整洁如初了。
但他们身体上的病痛却越来越严重,四肢关节都像患上了多年的风湿骨病一样的阴寒作痛。
一进房间,夏礼央就脱力地栽倒在床上,被关节痛折磨得翻来滚去,又头痛欲裂得一动不动了。
萧淮强撑着开门等候了数秒,然后锁上门、拉上窗帘,往自己的床上一躺,只想快些睡着熬过这些难忍的疼痛。
但直到晚钟响起时,他才成功睡着。因为欢乐岛在卡片上准许给他们的睡觉时段,只在晚钟响起后、晨钟响起前。
在“咚、咚——”的幽长钟声中,萧淮的意识逐渐发黑,沉入了梦乡。
……
“小淮,妈妈又打算去出台了。”
在萧婉君扑了许多胭脂香粉,却也依旧显得憔悴的面容上,此刻正诡异地透出几分解脱。
她的面颊被出租屋内的吊灯照得分外明亮,双眼却空洞无神,像一潭浑绿的照不进光的死水。
年纪少小的萧淮,正坐在餐桌对面,沉默地凝望着自己的母亲。
她说:
“总是这样带着你搬家搬来搬去,捕风捉影地总觉得自己以前当过妓.女的事,已经被邻居同事们猜到了、知道了,妈妈感觉好累。
“工作也好累,明明都不当妓.女了,却还是要赔着笑脸,忍受店长顾客揩油,这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更苦更累更起早贪黑,钱却不见得了多少。
“不如就这样吧,再去出台好了。这样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因为我的确是妓.女了。赚的钱也多了,能留在家里陪你的时间也多了。”
她期翼地看着萧淮。
“你会理解妈妈的做法的,对吗?”
小淮耷拉着狗耳朵,有些不知所措地对妈妈点了点头。
“不要!”十多年后的萧淮焦急地扑到十多年前的自己身上,“妈妈她是个蠢女人!她这辈子只会做些蠢决定!你不能同意她!”
哐当。
椅子和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小淮目光幽幽的,看着身上的萧淮。
“可是后来,你决心不听妈妈的话,要帮妈妈做正确决定的那次,你把妈妈害死了。”
萧淮手背上青筋瞬间暴起。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扯着小淮的衣领大吼,“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可我更想要妈妈还活着,还在我身边。”小淮忧伤地轻握住萧淮的双腕,“好吃吗?”
哗啦!
灰蓝的海浪在翻涌,摇晃颠簸着他们身下的小艇。
海鸥在他们头顶远方寂寥地啸叫,苍白色的太阳在向昏暗的海平面下沉去。
又一个时间段的萧淮出现了,他穿着一身全黑的正装,胸前别着母亲生前最爱的白栀子花,怀抱着一只陶瓷白瓮,悲伤到表情麻木地坐在小艇的另一端。
他们听见,他沙哑的嗓子在轻唱那首再熟悉不过的歌:
“花呀花呀,飘入江流……随波流浪,向去大海……海呀海呀,咸涩如泪……伴着潮水,睡吧睡吧……”
他摘下胸前的白栀子花,向海里抛去。
又打开怀中白瓷瓮的盖子,就要将瓮里的事物向海中倾倒。
却有一阵钻心的疼痛混在海风里,撞碎了他脸上悲伤麻木的表情,使他不能自已,手扶着栏杆,恸哭流涕着缓缓跪倒在甲板上。
他真舍不得母亲离开他。
他真舍不得将白瓷瓮里思念的灰烬倒入海里。
他真想母亲能永远陪着他。
于是,他发疯似的,将手伸进白瓷瓮中,掬起一捧灰,像用水泥修裱漏风的房子一样,填塞进了自己空虚的胃里。
小淮再度幽幽地问:“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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