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初夏的时候，桃花已经谢了。

谢夭夭向老板娘请了假，用自己赚来的工钱买了匹小骡子，一路北上，来到了故事发生的起点。

北方的气候干了不少，风呼啦啦刮在脸上，有点疼。谢夭夭拉起帽兜，遮住了脸上的伤疤。

来来回回找了不少地方，最后居然是凭着记忆回到最开始的那条土路，两旁的景色却变了模样。一路上几乎都是小坟包，几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和小孩哭喊着叫魂，抛出的纸钱漫天飞，勾勒出凄凉又诡异的味道。

“我家男人上了战场，人嘛...没了好久了，还有我儿子，也去当了兵，第二年，也没了...”她想起老板娘说过的话，她说的时候眼底难得带上点落寞，“所以要好好珍惜啊......要代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

一人一骡走着走着，直至走到太阳落了山，漆黑的夜幕压下来。

谢夭夭看见了一座破败的小庙，她松开了小骡子的缰绳，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小桃小桃乖...辛苦你了，去睡觉吧...”

她目送着小骡子晃了晃脑袋走远，转头看见破庙里似乎有微弱的光，“有人吗？”她敲了敲破败的门，抬脚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双手合十的闭眼和尚，身上披着破旧的僧服，手里一下一下地拨动着念珠，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着他的脸庞，显出一股庄重和肃穆。

谢夭夭不禁放轻了脚步，垫着脚屏住呼吸想要走到火堆的另一侧，然而，她刚一坐下，对面的人变开了口。

“施主，你终于来了...”谢夭夭不出所料被吓了一跳，缓缓转过身，见那个和尚睁开了眼，面色平常地吐出这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当下愣住了，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了没有除他们以外的第三人。

“您...是在叫我？”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和尚笑了笑，躬身站了起来，“请随我来...”他对着谢夭夭点头。

谢夭夭摸不着头脑，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地，就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跟在那个和尚的身后，穿过破庙的后门，来到了一处小空地。

那个和尚让开了身，谢夭夭看见了一株开满花的桃树。

桃树不大，却开得旺盛。粉红的花朵挤满了枝头，远处看像是一层漂浮在半空的雾，花下是长着几个疙瘩的深棕色枝干，深深扎根在土里。

熟悉的淡淡香气萦绕鼻尖，一切都好像不那么真实，谢夭夭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什么幻觉。

真的，好像画上的那样啊......她呆呆的愣在原地，这么想着。

她在和尚的示意下上前，伸手摸上了树干。

唉...等等，这个，这个疙瘩的位置和大小，还有枝干是那个歪歪扭扭被刻上的一个“夭”字，谢夭夭觉得自己像是被炮轰了一下，全身发凉，一瞬间居然开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这这这......这，不是...我在那个...宅子里，种下的.......”她哆哆嗦嗦地往外蹦着字眼，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那个和尚笑脸盈盈地双手合十，又朝着她躬身，“施主，终于等到您了...”

“一年前，有位施主在此地不幸遇了难....”他一开口，谢夭夭就看到桃树上的花瓣随着一阵大风吹散，化作漫天纷飞的花雨。

放下袖子的那一刻，眼前的画面顿时换了场景，好像变成了当年的模样，然后她的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抽动，开始透不过气。

“贫僧恰巧路过.......可那时那位施主中箭已深，吊着最后一口气托贫僧种下这一株桃枝......”和尚逆着光站，他的面容已然看不清了，而那时的谢夭夭也分不出心思去看，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地上那个，那个被一支箭贯穿胸膛的少年，背上是血淋淋的伤口，却还是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地爬。

泪水不知何时蓄满了双眼，她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心像是也被那支箭射了个穿，也不知是原来的“谢夭夭”，还是她谢夭夭本人的情绪，又可能是两者都有，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痛得无法呼吸，无言的悲伤快要将她吞没。

“那位施主还说，如果贫僧有幸见到那位女施主的话，替他转达一句话：”

和尚古井无波的声音与一个轻轻的嘶哑的声音渐渐重叠，谢夭夭哭得说不上话，只能努力地摇头，但是好像什么都无济于事。

“此...此去诀别，望...君如旧，往后.....余生...平安顺遂，无灾无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