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四月的临安城，正是桃花开遍的季节。

走在街上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甜甜的味道，像是少女亲手为心上人绣的荷包。

街边的一家糕点店又新出了一蒸笼，糕点香甜的味道乘着春风送到这条街道的每个角落，门口的队伍排的老长。谢夭夭蒙着头巾，蹲在角落里，啃着半天跑腿打零工赚来的肉包子，吸了吸鼻子。

等到最后一块糕点被买走，谢夭夭起身拍了拍蹲麻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家店里。

“老板娘，我想来...”“什么？你说什么？”隔壁店家刚下了一锅菜，溅起了不小的声音，老板娘的嗓门很大，此时此刻正对着她的耳朵，震得她的耳膜有些疼。

谢夭夭指了指门牌旁“招收门徒”的牌子，老板娘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往下，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有了憨厚热情的笑意，“你是来应聘的，快、快进来吧...”

谢夭夭见她关上了店门，跟着她进了屋子。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老板娘带着些口音，小麦色的皮肤，身材壮壮的，脸上是一个大大的笑意，她拉着谢夭夭的手坐下，“你要不要喝水，哎呀，怎么这么瘦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从旁边的锅里捞起一碗冒着热气的面塞给她，“哎哟，先吃先吃，太瘦了，先吃吧....”

谢夭夭看着她自顾自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的样子，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什么，眼里一热，捧着那碗面就落了泪，“哎哟，小姑娘怎么流猫尿了啊，别哭别哭....”

“我没哭，真的....没...哭....谢谢你，大娘.......”她咧嘴露出一个笑，一瞬间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委屈，自己好不容易支起来的屏障碎了个彻底，心底某个地方软得稀里哗啦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

就这样，谢夭夭成了的这家很好吃的桃花糕的小店的帮工。

她忙碌一天后，她捧着一只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卖力地扒着饭，一抬头，看见桌上那叠厚厚的油皮包装纸，又伸手确认了一遍......真巧，真的跟那的奇怪卷轴的材料一致，她这么想着。

她嚼着嘴里的饭菜，仰头一骨碌咽了下去，“莫大娘...”她斟酌了一会儿用词，“你...有没有什么印象，就是......”她指了指桌上那叠纸，想了想还是说不下去。

“咋啦夭夭？”老板娘抱着碗从屋子里走出，亮亮的眼睛看向她，“对了，我刚刚路过医馆，瞧着一瓶能祛疤的药，就买了回来...”说着伸手塞给她一个小罐子，“还有这个，强身健体的，夭夭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她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掏出一只扇着翅膀大母鸡。

“咳咳...”空气中一下子多了许多凌乱的羽毛，激起地上的尘土，谢夭夭没忍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唉...等等！夭夭你等一下！”这时，莫大娘却惊呼出声，“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她喃喃着，突然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转身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手里多了一卷什么东西。

谢夭夭一看到那卷东西，心里咯噔一下，她感觉有什么故事要破土而出，她抓了抓自己紧张出汗的掌心。

莫大娘小心翼翼地抚开上面薄薄一层灰，像是抹开了谁人尘封已久的记忆，然后展开那卷画轴，谢夭夭感觉自己头上悬起了达摩克里斯之剑，坐在老虎凳上焦急等待着审判的结果。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点熟悉，原来是这幅画啊...”莫大娘说着，指着画中央的人，谢夭夭探头，看到了那副画。

那画，画得很像。

开满花的桃树下，是一个捂着嘴的少女，她从树后探出半边身子，朝着画她的人笑。桃树上粉红的雾，与少女头上的桃枝遥遥相应，少女眉眼弯弯，黛眉朱唇，寥寥几笔神态跃然纸上，宛若一个娇憨灵气的春日精灵。

谢夭夭愣愣地看着画，心里突然好悲伤好悲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哦，我记起来了，好像是个口吃的小秀才，每年这个时候都来我这里买桃花糕...”莫大娘似是在回忆，摸着自己下巴，“不过这个春天他好像没来了....”

......

“他虽然有点口吃吧，但是他还挺有趣的，每年这几个月都是同一个日子，不管刮风下雨，都准时在我收摊的时候来......”

......

“总是买一笼桃花糕，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口味的...还会帮我收个摊位......”

......

“哦对了，他还会磕磕绊绊地讲故事说文章，虽然讲的什么话，我这个粗人也听不明白。有一次还送我了这幅画，说是感谢我照顾他，其实也是私心，那是他喜欢的女孩...”

......

“哎呀...这么想起来，他的确是好久都没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莫大娘的声音像是夹着棉花，轻飘飘地飞进她的耳朵，压在她心上却变成了沉甸甸的大石头，一块又一块，重得她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