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
“九哥!”
我听到黑蛋牛一样的叫声,一点也不想回头,盯着地上的石子,手抓起利落地结束了这一局,“服不服?”
王成才眉头扬起,额头堆起像他爷爷一样的纹路,只留着黑色眼珠紧紧盯着我。
突然又低下往前探了探头。
我知道他是想履行和我的约定。
看着他头顶上的两个旋,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奶奶说过的话,‘一旋好,二旋坏,三旋死的快。’
伸出手在他二旋上轻轻弹了一下。
“来啦!”
我抓起地上的石子迈步离开,身后却又听到一声叫喊,“刘九!”
“?”
回头只见王成材黝黑的脸变成了煮熟晾干的猪肝色。
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咋啦?你要反悔?”
“不是!”王成材仰起脸说,“我不需要你弹的那么轻,我打黑蛋的时候下可重了。”
“只要你以后不欺负他就行了。”
说完我转身朝着黑蛋跑去,“咋啦?喊啥呢?”
黑蛋没搭理我,越过我在向王成材做鬼脸。
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我也觉得很无语。
那么大的小胖子竟然打不过精瘦的王成材。
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恁妈蒸得馒头你都吃哪去了?”
黑蛋脸上的得意变成了哂笑,视线也终于对上了我,“九哥,恁家院里来了个洋鬼子!”
他语气激动得好像我家里来了个外国人,就能成了村里的有钱人一样。
“啥洋鬼子?”我踏着步子往前边走边问。
“不知道。”
黑蛋开始学话,这次连模样学得都是他那个教书的爹。
手背在后面,肩胛骨处微微弯起,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口痰,“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穿着华丽,举止优美,拎着包提着胯走着路,身旁还跟了一个长相与她神似的男孩子……”
我不知道黑叔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养出黑蛋这么调皮孩子的。
语数英哪门都学不来,就这个学他爹的活干得精。
我看着他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俺告诉黑叔去!”
“别别别!”黑蛋赶紧伸手搂住了我的腰。
我感觉自己的腰像是挤了一块柔软的面团里。
“九哥,就是你家里来了一个女的,还带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可好看了,我看他和你和我都不一样,就觉得有点像电视上的洋鬼子。”
女人?
我停下脚步看他,“是我妈吗?”
黑蛋摇了摇头。
我推开他奔欢了往家跑去。
我没有姑姑也没有小姨,家里的女人除了奶奶就是我那南下几年没回家的妈。
石子在我口袋里乱癫,我的心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地跳动。
看见了探出墙头的竹子,还有那掉了漆的红木门,我家到了。
临进门几步我赶紧停下,低头赶紧拍拍身上的灰土,拍拍手又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
做完了一切我才敢踏过门槛。
从大门到客厅一眼到底,里面和奶奶笑着说话的人不是我妈。
我反复确认,一点也不像。
其实好多年了,她不回来也没关系。
听到响声我才注意到坐在客厅前看着我的小男孩。
黑蛋说的话也没错,确实和我们不一样。
他难不成是天天洗澡,所以才这么白?
“九儿!”
看见奶奶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这才进了客厅。
“这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刘九?”
那个女人激动地把我拉进她,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眼睛里冒着亮光说,“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奶奶也笑着,两边嘴角都有了小括号,“比贺春大一岁,下半年上九年级了,就是有点黢黑。”
贺春
迎新春贺新年?
我猛地转头,那双大眼睛果然在瞅我。
不知道他那双眼睛为什么眨也不眨,搁在他这个白脸上感觉有点不够地方。
“九儿!你该叫姑姑!”
我印象里从没出现过姑姑这个角色,但我不想挨骂,还是看着女人喊了一声。
她有些激动地回了一声。
奶奶就开始和她讲一些我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走不掉了,被拉着手当成了说话时抛来抛去的玩具。
门口的男孩还在看着我,我觉得他可能比我更需要站在这里。
“姑姑。”我动了动手,“他叫贺春吗?”
“哎哟!你看我这……”女人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对着门口的白团子说,“春儿,快过来,妈妈介绍哥哥给你认识!”
男孩站起来走到了我身边,紧挨着他的妈妈,距离我却是有些远。
“这是你九儿哥哥。”
我猜测姑姑下一句应该是会让他叫我哥哥。
可她没说话,反倒是这个叫贺春的小男孩主动叫了一声哥哥。
“你以后就跟着你九儿哥哥上下学,他可爱玩了,这里比我们家好多了,你也会认识很多的新朋友。”
奶奶说的话让我有些骄傲,挺了挺刚才耷拉下去的胸膛。
虽然我在村里和班里都有很多朋友,但我不介意自己有一个弟弟。
而且还是一个和他们都不一样的弟弟。
周贺春看着我点了点头,可能是盯得时间太久,他竟然又微微扬起了嘴角。
我兜里挨着皮肤的是我心爱的石子,那可是赢了王成才的宝物。
当大哥应该有当大哥的自觉,见面礼还是要给的,书上没讲但电视上有。
“这个送给你。”我拉起他的手,将五颗石子全部放在他的手心里。
“哎哟,贺春他估计不会抓石子呢。”
“啥?”我诧异着问姑姑,“他长这么大不会抓石?”
姑姑笑着点了点头,“你教教他,他很聪明的。”
我撇了撇嘴,突然觉得他可能和我玩不到一起了,连最基本的抓石子也不会。
“行吧,我教你。”我抓着他的手就往院子里走,比刚才黑蛋的肚子还要软,“你咋恁白啊?”
他没说话,走到院子就把手抽走了。
“咋啦?不拉你手咋教你抓石子啊?”
他看着我,没说话也没有再扬起嘴角,石子塞回我手里转身就往门口走了。
怎么还生气了?
我扭头看奶奶和姑姑聊得火热,赶紧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了我们隔壁那间爬满了枯藤烂叶的房子门前。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撒谎了,教抓石子不用抓你的手。”
我把石子重新塞回他手里,“我好好教你。”
他点了点头,打开大门要进去。
缝隙里露出的景很破,和院子里放的漂亮的纯色行李箱和花纹袋格格不入。
之前还听黑蛋他们说这是鬼屋,半夜路过的人总是能听到哭声。
“我能进去看看吗?”
他看了我一眼,便把缝隙拉大了。
原来刚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猛然见到全貌竟然更显得凄凉。
“你们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吗?”我看着他说,“怕不怕有鬼啊?”
周贺春眨了眨眼睛,过会儿又绷着脸,“我爸爸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老师们也都是这样说的,可是你……”
“贺春!”
“周贺春!”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想说的话,听着像是我刚有的那个姑姑。
周贺春反应比我迅速,在听到的时候飞快地跑出了大门。
我跟着到门口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姑姑那与脸色相差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周贺春白嫩的小脸上。
红印瞬间胀起,他脚站不住地晃动了两下。
“离开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知不知道妈妈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在家里是怎么交代你的?!”
“江纯纯!你打孩子干啥啊?!”我奶奶的
小跑踏起尘土,一把抱住了周贺春的头,“刘九跟着呢,咋也不会跑丢啊!”
她扒拉了两下周贺春的脸,满眼心疼,“他还那么小,你使那么大的劲是想把孩子打死吗?!”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但我很开心我奶奶跟着跑了出来。
奶奶一直都是嘴上骂的厉害,但很疼我。
周贺春有她护着一定没有问题。
“干妈,你别管!”
姑姑拽着周贺春的手就要离开,我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奶奶却是死死地将人搂在怀里,周贺春的脚站得稳稳当当一点没挪位置。
“妈!”姑姑认命了一样的将手甩掉,指着周贺春大声吼道,“他要是不教训迟早就像他那个不见踪影的爹一样!!”
这声音不低,我们右边村书记和斜对面的话多大婶都出来了,面上带着我看不懂的平静。
姑姑说完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头发也不如我刚才见到的那样梳得溜光水滑,乱糟糟的像极了他家墙上的枯藤。
奶奶松开了周贺春,站在原地佝偻着腰摸了摸姑姑的头发。
我知道心软的她肯定又要红眼掉泪。
我赶紧跑过去拉着周贺春的手想带他回我房间,他这次没甩开我的手,但也没有动弹。
这个时候不跑还等着挨打吗?
我戳了戳奶奶的手,奶奶没抬头只是用手推了推我的胳膊。
这就没事了,代表周贺春是安全。
“我带你回我房间吧,俺奶说……”
我就看到他红肿的那半边脸被泪水淋湿了,低垂着头看着他的妈妈。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抬起手用袖子使劲擦了一把,那块红的就出现了血丝……
最后还是奶奶不喜欢家里的事被一群半生不熟的人问来问去,就带着我们都回家了。
“你别动。”我凑近了坐在床边的周贺春,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口说,“我给你找点碘伏和酒精。”
其实我家里只有这两样算是药的东西。
一般都是我哪里磕碰了,奶奶能找到哪个就给我涂哪个,在我眼里就堪比神药。
今天就只找到了酒精,我拿着回屋就看到他又哭了,脸上还多了些灰。
“你咋又哭了?”
我抽出挂在竹竿上的毛巾要给他擦,但被他挥开了。
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把毛巾扔在床上,脱掉外套,拽紧了长袖的袖口给他擦了两下,“这可是我奶今天给我新找的秋衣。”
他不说话了,瞪着红红青蛙眼瞅我。
“干啥?你不是喜欢用袖子擦吗?”
他哼了一声。
我拿着小瓶子,里面竖着一根棉签,“要我给你涂还是你自己来?”
他还是低着头,“不用涂,过几天就好了。”
我也不想管他,反正被打的又不是我。
从小到大我还没被妈妈打过,也不知道啥滋味呢。
推了推他的手臂,“被妈打巴掌是啥感觉?”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双目睁圆了看着我,忽然用靠近我的那只手打了我的手臂,“就是这种感觉。”
真疼啊,摸起来软软的,怎么劲这么大。
“不知好歹!”
奶奶这时抱着被子走了进来,我看到她眼袋搓的皱红,“春儿,你今个先和你九哥住在一起昂。”
这声音也是又闷又沙哑。
周贺春从床上跳了下来,看着她说,“外婆,我妈妈呢?”
“你妈妈在隔壁的屋子睡着了,她今晚也住在这里。”奶奶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不想回去就住在外婆这里,没事昂。”
我的床被分成了两个区域,一块是我的,一块是周贺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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