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奇怪

方才他立于那处,看到崔蓁看着沈徵的神情。

好像在许久许久以前,崔蓁也曾用那样期待又满怀真挚地看着他。

但那个时候,他听闻了那些关于崔蓁性情的传闻,方一见面,便露出嫌弃神色。

甚至若是有人提到这桩婚事,他甚至会立刻冷声制止。

然后,她眼里的光,便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淡到他觉得心安理得,淡到她在那日瓢泼大雨中跑出临邑城,失足落入溪涧。

然后,他便再也看不到那样看他的她了。

“王祁。”他看到崔蓁转过身来。

姿势还是下意识地挡在沈徵面前。

“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又何必让我再说一遍?”崔蓁对着他,冷淡道。

但身后的沈徵,依旧望着身前的少女。

崔蓁看不到沈徵的目光,但王祁却一览无余。

那像是一种无声的挑战,他觉得额角的似有什么在突突作响。

蜷在手心里拳头缓缓握紧,对着逆光的日头,像是无声的宣誓,他低声回道:“我知道了,但我总能改变你的想法的。”

他转身,朝着人群拥挤处走去。

崔蓁本护着沈徵的手放了下来,不明所以地呆愣了半秒。

回头对上沈徵的视线:“他刚才在说什么?”

沈徵摇了摇头。

她便也跟着耸了耸肩,把这话抛掷脑后,对着沈徵又问:“刘松远怎么会去那脚店?”

沈徵回道:“恰好遇到阿元路过脚店,便跑去告诉了叔蓬,矾楼本就是叔蓬家业,他今早去恰遇上了季兰姑娘,便顺便作了证人。”

“原来是这样。”崔蓁点头。

“以后蔡伯家店子的酒水,都可以到矾楼去买,有了矾楼在背后,那澄楼就不会再欺负他们了。”沈徵又补充道。

崔蓁了然,这倒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她心中紧绷的弦一松,抬手松了松筋骨,左右动动身子,又猫了身伸了个懒腰。

“有点饿了,我想吃乳糖圆子。”崔蓁对着少年松散了声线。

沈徵看着她眼里倒映的光色,熠熠银光间,突然想起那日晴空碧色下,湛蓝瀚海湖上倒映的那朵银莲花。

“好。”

少年声音轻柔落下,余晖残存,日头暖和。

蔡季兰整着店铺里散乱的桌椅,她半弯着腰,眼睛里的水汽还未退去。

但她不敢停下手里的活计。

年迈的父亲好不容易被她劝了回去,她不敢,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发泄这些情绪。

将一把扔至墙角的木凳扶起,她指尖触到了那才涂了一半的灰色土墙。

左侧已经有了一幅画了一半的花鸟画,那半伸出的桃花枝干上正立着一只鹦鹉。

脚店里虽尘土飞扬,杂乱不堪,但那幅画却依旧栩栩如生,不染尘埃。

她有些庆幸,还好方才这画并未被毁去。

若是他们要毁了这堵墙面,她定是要与那些人拼命的。

“季兰,季兰。”她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随后耳边的声音愈发大。

她才抬起头来。

见到来人,她提着东西的手僵在那处。

心中涌动的情绪再也掩饰不住,方才的委屈不甘,因见到眼前这个人,瞬息决堤汹涌。

“季兰,你怎么哭了?”燕汉臣四下扫了一眼,见少女眼睛泛红。

他慌乱地从袖口处想找帕子出来,但翻了半晌,也没找出什么来。

只得拿着衣袖去拭她的眼泪。

她往旁边躲了躲。

抬起头,看到少年嘴角红肿,心下的委屈已然散去,只急急问;“脸是怎么了?”

燕汉臣抬起衣袖,碰了碰自己的嘴角,痛意让他神情有片刻扭曲。

但很快又用笑意掩盖:“没事没事,就是走路撞上了。”

随后他又紧张起来:“那些巡警没动手吧?你和蔡伯可有伤到哪里?”

“没有,多亏了沈郎君与刘郎君他们。”

季兰把倒地的凳子用帕子擦了擦,示意燕汉臣坐。

燕汉臣神色一僵,随后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应:“没事就好。”

“那澄楼的如今是愈发嚣张了,仗着身后有贵妃娘娘撑腰,愈发得意忘形,季兰你别急,到时我定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少年对着少女安慰。

“既是贵妃娘娘家的人,那便罢了,左右我也没事,郎君千万别为了我与那些贵人们起了冲突。”季兰忧虑道。

身前的少年见她神情甚重,才宽慰笑道:“不用担心,我还没那么莽撞。”

季兰稍稍松了口气:“郎君平安,我便放心了。”

燕汉臣听闻身前少女的喃喃呓语。

眼神却忽而一亮,他站起来靠近少女:“方才,你说什么?”

少年眼神里有灼灼之色,如同听到什么迫切的答案急急待证明般。

季兰被拢在他的阴影里,清丽的脸上忽而腾地红了起来,余光看到燕汉臣脚边落下的一方矮凳,她弯了弯身。

假意嗔怪地打了一下燕汉臣的衣角:“郎君且让让,莫要烦扰我理东西。”

燕汉臣听闻,申请狡黠地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黎色深袍一角耽搁在那矮凳上,他低下头,把那矮凳扶了起来。

额头触到季兰鬓发间的一支石榴色簪子,少年顺时不好意思地退开身子。

方还紧密接触的二人之间,只留下狭小的间隙。

季兰抿唇,头更低了些:“郎君若是有空,便把那半壁上的画给补齐了,我便很感激你了。”

燕汉臣唇角微扬,忙点头道:“定不负季兰所托。”

燕汉臣的眉宇间实则带着富贵人家将养出来的精明气,他看人总是随意扫过,说话也爱冷言相向,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唯独此刻,倒像是个痴傻的少年郎,仿佛除了憨笑与满口答应以外,别的什么仪姿风度早就被他抛掷脑后。

他竟生起了,白首偕老的心思。

***

秋日里时日短暂,图画院的草植生了叶,又变了黄色,最后落了下来,逐渐成了冒杆的嶙峋枝叶。

崔蓁捂着领子,冒着冷风朝着图画院里挤。

四处窗子皆落下,屋里虽生了炭火,但因窗外寒风紧,渗进来的风声不停,崔蓁又靠着窗户的位置,只把手缩在衣袖里,堪堪伸出两枚手指挂着笔。

“崔蓁,你这披麻皴倒是比之前进步了许多。”郭恕回头看了眼崔蓁的桌面。

如今她也用上了绢作画,连同夏学谕见她,脸色都好了许多。

“多练多练,总能练会的嘛。”崔蓁颇为得意地摆摆手,笑道。

她一只手稍稍伸了出来,另一只手压在腿下取暖,干涸的笔尖再去沾墨,才稍稍染上墨色。

怀里突然重重落了个什么东西。

温温热热,连带着身子也暖和起来。

她扫了眼,又抬起头看来人。

王祁正站在她桌边,还是那冷着脸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见她盯着他,他才挤出一句话:“给你的。”

话音方落,整个屋舍便都回头来看这厢。

崔蓁皱眉,低头看了眼那手炉,又抬头看了眼神情别扭的王祁。

头上冒出大大的问好。

自上次沈徵与燕汉臣大打出手后,这王祁就变得怪怪的,时不时送她个什么东西,或者有事没事来搭讪几句,态度竟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她依旧有的没的应答一声,送来的东西也都原封不动还了回去,王祁也不恼,但之后仍然继续送东西。

崔蓁余光看到不远处的崔苒也望着这厢。

少女秀眉微拢,眉眼透着言不尽的哀愁,下一刻似便有愁绪从泪眶而下。

这个神情,随着王祁每送她东西一次,崔苒的表情便愈发悲伤。

她暗下思索,这定是王祁那几人整她的新办法。

崔蓁站起身,指尖虽还贪恋着手炉上的温度,可还是一把递还给王祁:“不敢劳您的东西。”

王祁神色一僵,也不多言,捧着那手炉又回了自己位置,拿起毛笔继续他的画作。

崔蓁皱眉扫了他一眼,便又坐下沾墨绘山川。

“崔蓁,我怎么觉得,茂京待你与往日不同了?”郭恕凳子往后移了移,压低声问道。

“我也这么觉得。”崔蓁抬眼也小声回,“奇奇怪怪,我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郭恕不解,“这不是好事吗?”

“你没看到燕汉臣与高泙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吗?”崔蓁搁下笔。

“特别是我那老妹,每天都是西子捧心地看着我,像是时刻要晕倒一样,我害怕。”崔蓁挠了挠碎发,皱眉小声道。

“可你与茂京本就有婚···”郭恕还要继续言语。

“哎哎哎,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崔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想到有婚约这事,她便一个头两个大。

这一年都快要过去了,自己的攻略任务毫无进展,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婚约。

“其实我觉得,如果你不与杂流那些人来往,茂京他们待你还是很好的。”郭恕语重心长。

“我警告你啊,你再说这样的话,以后咱也别来往了。”崔蓁向后仰,指着郭恕严肃道。

“阿徵他们,是我认定的朋友,认定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崔蓁有些生气。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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