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祁几不可察得愣了几分,却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声音明显有些干巴。
但冯丞并未顺着回话。
“那崔姐姐呢?”冯丞紧跟着又问。
“她···”王祁不知怎的,被这少年的追问有些口干舌燥,吞吐半晌,心里的忐忑鼓声愈甚。
低头看了眼冯丞,少年笑得依旧如常,像是在说着最简单的话。
也许是被发现了幽密的暗口,冯丞的三言两语便照露出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本样。
一定……一定有别的解决之道。
也许,他可以……两者皆得呢?
“姐姐,这是什么呀?”待王祁反应过来,冯丞早已凑近崔苒,指着崔苒的油纸袋子好奇发问。
仿佛方才的那段对话只是恍惚,而看着眼前景象,也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姐弟情深。
***
下里村。
正午泥泞的村落荒凉小道上,正行着一支运着年货的队伍。
都着青布毛领衣衫,看着大抵是城里行郎们的队伍。
视线细往平板车上瞧,皆是年节用的布匹,食物,被褥许多···
都用油布捆得严实。
众人皆行色匆匆,大抵是因为今日除夕,一门心思只想早早了了事,快些回家过年这件事上。
走在众人前头的是一个身着水色圆领厚棉锦的小郎君,生地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但此刻比队伍要行地还要快些,像是迫切想要到那目的地。
待到一户人家门口,他便指挥着行郎们把东西运进一一运进去。
今日除夕,村落上空种满了炊烟,又因少年人此刻拜访,便愈发锦上添花。
这支队伍,像是乐此不疲般,一户挨着一户分发。
平板车上的物件逐渐少去,最后停在下里村最里面的一户人家前。
少年人揽了揽衣衫,想让自己看得齐整些。
又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对着跟着的行郎们叮嘱道:“你们赶紧回去过年吧,别耽误时辰了。”
众人一揖,便先散了去。
他又揽了揽衣袖,抬起手指,轻扣了扣门。
寒风冷瑟,但未受多久,门户便嘎吱一声开启。
冒出的是一张秀气灵动的脸。
“刘···刘郎君?”少女的语气依旧,却也多少露出讶异。
“风大,刘郎君且快些进屋吧。”少女把门户敞开,露出孟家院子全貌来。
“小萱,是谁啊?”屋子里有苍老的男子声问。
“是刘郎君。”孟萱朝里喊了一声。
随即里头的门也嘎吱一声开启,见是孟阿爹拄着根木质的拐杖,见着刘松远,男子面露欢喜,急匆匆朝这厢行了数步。
“小萱,快快,请小郎君进去。”
刘松远却慌忙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平板车,弯下身,把那些他亲自选给孟家的年货运进了这小院。
“这些不过是寻常的年货,伯父千万不要嫌弃。”刘松远笑道,“也是为了感谢伯父赠的那套毫锥。”
孟阿爹本想拒绝,但听到“毫锥”二字,抬起的手才放了下来。
中年男人瘦隽的面容里露出些许了然,点了点头。
刘松远从那年货中寻出一个长方匣子,随着孟家父女进了里屋。
“之前那副董家山水未曾画好,这幅是我以前临的《潇湘图》,笔力还不够,请孟伯父指点一二。”
孟阿爹本坐在那处,听到潇湘二字,身体颤颤巍巍地想迅速直起身,几乎来不及用手去握拐杖。
还好孟萱眼疾手快递了过来。
刘松远眼尖,先一步把匣子打开,寻了平坦的案面,就着油灯,把那副卷轴缓缓展开。
孟阿爹几乎用身体的惯性直扑至案面前。
孟萱把油灯举得高了些,男人的指尖带着颤意靠近画面。
但随后又瞬间缩了回来。
他的脸上的肌肉都随着情绪有微弱的抖动,身体小心翼翼的向前倾倒,在距离画面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峰峦出没,云雾显晦,不装巧趣,皆得天真。”男子顺着画面内容的转变,像是陷入了痴狂中喃喃说道。
他的神情摆脱了农家人与土地自带的亲近感,反之生出书画间精神气。
如此一瞬燃起生命的焰火,用一种盎然的,痴迷的,如同陷入某种狂热回忆的倾诉。
“已然是很好了,很好了。”孟阿爹声调里有了哽咽声。
佝偻的中年男子缓缓把身子踱直,眼底却有浮光涌动,他也意识到失态,低了低头。
“刘小郎君,是我失态了,还望见谅。”孟阿爹颤巍地坐下,除却与刘松远说的时候眼神微递过去,一瞬又迫不及待回到了画面上。
“只得些许皮毛,让孟伯父见笑了。”刘松远虽惊讶孟阿爹的情绪竟比之上一次更为激烈,但想来他定也是喜书画成痴之人。
“崔成教得不错啊。”他喃喃叹了口气,然后声线渐渐与烛火消失在一处。
刘松远甚都觉得是自己的恍惚。
“今日除夕,小郎君是要···”孟阿爹望着画许久,才似意识到自己应当再说些别的话。
刘松远扫了眼身侧站着的孟萱,直直站起身,又觑了眼外头的天际。
日头倾斜,大抵快到落城门的时刻了。
“那松远先告辞了。”他一揖,“先给孟伯父,孟姑娘贺岁了。”
少年人恭敬说完,抬眼时视线又不自知地朝着孟萱看去。
见孟萱未有反应,他心下略有些失望。
其实除却自己的那幅画作,那些积压的年货里还有他给她买的一双云头履。
寻的是临邑城里最好的绣阁,用的也是从扬州来的绣线。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的码数,但他还是把自家府里与孟萱身形差不多的姑娘都唤了出来,仔细比量,将她们的码数皆买了一双。
但见到她似乎连眉毛都未动一下,话至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便也只能作罢。
刘松远揽了揽衣袖,往后踱了几步退出了孟家茅屋。
远山上有浓厚的云层遮掩,但日光却依旧从缝隙间穿插而过。
仿佛是白云层间镀层金光,召唤归家路途。
脚下的路仍旧不是很平坦。
他走的有些不耐烦,干脆踢了几株枯萎的野草打发心思。
“刘郎君。”他心思一片昏顿间,听到了身后清泠声音。
欣喜转过身,见是孟萱对着他一揖。
“这是阿爹之前种的柿子树,今年收成特别好,给郎君图个喜气,祝郎君事事顺利。”孟萱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眉宇里的清冷破了些,脸上因落着日光,也愈发生机勃勃。
那是从少女身体内缓缓生长出的蓬勃,只属于她的好看。
“给···给我的?”刘松远指了指自己,他有些不可置信。
“自然是给郎君的。”孟萱把那小包袱一塞到刘松远怀里。
便转过身朝着来去疾步走去,渐渐竟跑了起来。
独留他还在原地发呆。
他摸了摸那包袱,有些沉甸甸的。
但这份沉是落在心里的喜悦。
少年人本耷拉着的眉宇扬了起来,桃花眼里此刻便是潋滟之色。
此时此刻,他曾经的那些少年意气,不被约束相比,他似更愿意被拉坠在这方土地上。
今岁要过,万事皆好。
***
从下里村往临邑城中瞧,至城东崔宅院子里。
崔蓁本就对这里过年未有什么期盼,倒是冬至过后,府邸里运送年货的人直至除夕也未停过。
因她那松烟榭本就离后门颇近,便时时能听到平头车来回运往的声响。
这几日门口经过的僧尼更是许多,多捧着一金铜或木佛像,用杨枝洒浴,排门教化。
最近几日,秦氏对僧佛之事特别上心,凡有路过的,皆奉上茶水银两,甚有时也不忘带着崔苒与那冯丞一同供奉。
崔蓁倒并没有太多热情,秦氏来叫了她一次,见她反应不大,便再未来唤过。
崔蓁便仍旧咬着鹅梨与那些还年幼的家生子们说些话,或是玩些小孩的游戏,她倒很喜欢这些把戏。
那冯丞虽也住在崔府,但崔蓁故意避着这两姐弟,也没碰上几回。
倒是松烟榭门口的杂草都除尽,她那日出门的时候,见是冯丞抱臂在一旁看侍从们整理杂草,见着崔蓁,脸上又咧了那如年画玩偶般的笑容,让人挑不出错来。
崔蓁微点了点头,又闪身进了自己院子。
除却这些,这几日青夕似也情绪不高。
前些日子从厨房拿了东西回来,整个人便魂不守舍,踉跄着敲了拿着的杯盏,人也跟着撞到了素柱上。
吓得崔蓁急忙忙从屋里跑了出来。
见青夕蹲坐在一角,如同失魂症般对着一角发呆。
她扶住青夕,又细看她额头手指是否有被伤到,确认只是红肿了些,才松了口气。
“青夕你最近怎么了?”崔蓁很是担忧。
青夕倒是先反应过来,扯了扯笑意道:“无事。”
低头便要用手去触那碎了的瓷盏。
崔蓁一把拉住她。
才让她未曾伤了手。
她又对着院里扫地的女使叮嘱清理了这些碎瓷,拉着青夕进了屋。
这小丫头往日的聪颖乖巧丝毫不见,整个人有些呆呆的。
崔蓁给她倒了碗乳酪,问了许久见她都未有反应。
崔蓁便坐在一旁,等她主动开口。
直至青夕稍稍有了些反应,小姑娘转头一把抱住了崔蓁。
“我还不想与姑娘说,这事,姑娘且先不要问我了。”
崔蓁愣了愣,但手还是覆上青夕的后背。
她是她穿越过来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崔蓁实实在在地喜欢这个小姑娘。
青夕又心眼实,想着对谁好,就会对谁好。
既然她不想说,她便也不多问了。
下一章要过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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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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