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小丫头便直起身,背过身去替崔蓁理凌乱的书案。
再此之后,青夕似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情态,崔蓁细细观察着,提着的心思也才稍稍落了下去。
落日渐渐只剩下余韵,她抱着汤婆子拖着腮,从她的小院子往外望去,便能看见远处宫阙逶迤。
多日不见沈徵他们,她着实有些无聊。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阿徵又会在做些什么?
大抵是端端正正坐在那四方城里,看大殿上的歌舞升平,吃的是宫内大厨做得膳食。
只是不知道这次有木有螃蟹?
不过他大概已经学会怎么吃螃蟹了吧。
崔蓁这般想着,不自知地勾了勾唇角。
今日除夕,崔府里愈发热闹。
但这热闹倒是未多感染松烟榭,除却门口的两盏方栀灯换了新的,别的倒也没什么变化。
不过早日里青夕便带着院子里的女使们细细打扫了一番屋里屋外。
只是泼下去的水,容易成了冰,便又烧了些热水来去,冒着些烟雾,看着便热闹起来。
崔蓁发呆的时候,青夕还拿着一方布帕正在擦拭书橱。
“姑娘,今年这对磨喝乐是仍摆在这里还是整到箱子里去?”青夕垫着脚把那对憨态的磨喝乐取下来,换了方干净的帕子擦拭。
崔蓁回头见青夕手里的那对憨态小人泥塑,歪着头见其中塑着一个女娃娃乌溜溜的眼睛正对着她的视线。
这对小人偶做得精巧,眉眼憨态,圆润喜气。
听青夕说,原身除了那支被崔苒敲断了的碧玉钗子十分在意以外,便是对母亲留下来的这对磨喝乐十分爱护。
崔蓁发现自己对这对磨喝乐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想必是换了芯子,有些事她还是记不大清楚。
但既然原身这般爱护,她定也会好好保护。
“还是摆在那里,好看。”崔蓁歪着头认真建议。
青夕了然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又摆了上去。
“这对磨喝乐是当初夫人寻的夔州最好的手艺人做的,即使是临邑也难找到一模一样的一对。”青夕自顾自说着,身子转了过来。
她看着精神气比往日要恢复了许多,对着崔蓁还会眉眼微弯一笑,崔蓁便也跟着欢快起来。
“青夕你今日心情好了?”崔蓁站起身依靠在书案上揶揄。
“我···我很好啊。”青夕眼神有些躲闪,低下头又开始整理别的东西。
她嘴唇嗫嚅了几分,最后也没落下什么话。
崔蓁低下头又去找青夕的眼睛。
“若是还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我说。”崔蓁见青夕仍旧躲避,便也作罢,“今日是过年,这都最后一天了,咱们把烦心事仍一扔,好好过个年?”
青夕听到这话,这才抬起头来,小丫头的眼睛里又有了光彩。
先是有些迷茫,后见崔蓁清清明明盯着她,眼神里似能看到万千笃定。
青夕本漂浮着的心思也落了地,点头称好。
今日除夕,晦事应除净,万事皆有好运向前。
崔蓁在崔府兢兢业业吃完了所谓年夜饭。
府邸上诸多人倒也算客气,崔成多喝了几杯,平日严肃的眉宇难得稍稍舒展,除了视线偶尔扫到崔蓁,依旧是很铁不成钢的神情。
秦氏也比往日客气,时不时给崔蓁夹菜,这熟络崔蓁虽奇怪,但因长辈的面子,崔蓁还是埋头吃完。
崔苒与冯丞倒是姐弟情深,二人笑语盈盈,对着崔氏夫妇说着讨巧的话。
冯丞那张自带喜气的脸庞,像是把笑容咧至最夸张的程度,喜气都要从那张脸上盛不下。
崔蓁看着是不喜的,但别人似乎都很受感染。
倒也还有一个插曲。
青夕替崔蓁递茶水时,手一时没稳,泼了大半,还好都落在了地上。
冯丞先箭步冲上来。
崔蓁本有些奇怪冯丞的态度,再一抬头,青夕早已避得很远。
她又侧目去看冯丞,那少年的视线有意无意往青夕那处瞟。
她微一蹙眉。
也许青夕最近的魂不守舍与这冯丞有关系。
待她今日回来守岁,再好好盘问青夕。
好不容易散了席,崔蓁一揽衣衫,趁着还算杂闹,便寻了空子先闪了出去。
跑出张灯结彩的崔府,临邑街巷间并未因今日是除夕而显得冷寂。
反之一眼望去,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灯笼,一盏盏明亮的灯火从这条巷子传至那条巷子。
通明热情,照亮了不同人家门前的门神或是桃符。
大多都是钟馗的模样,多数都是相似的形象。
还有一些有小童的人家早早跑到街巷间围着火盆想放炮仗,小心翼翼地靠近点燃,又呼啦一声散开,捂着通红的耳朵兴奋地眉眼弯弯。
崔蓁绕过那几片热闹的,予闹上来的孩童们撒了些糖便脱身出去。
她朝着宫门方向疾步而去。
她几日前留了心眼问刘松远,说沈徵向来都是早早从宫宴上回府邸,便一人孤零零在府邸里守岁。
当时崔蓁便暗暗心下有了打算。
***
今年宫内朝宴,沈徵的位置有些变动。
他被安排在了安宁郡主身旁,与一众皇亲贵戚坐在一处。
虽然年年都参加除夕宫宴,但其实他仍旧有些不自在。
放在面前的满席珍馐也未动几下。
今日教坊司特意排了新的歌舞贺岁,舞女皆着盛装,环佩衣衫零丁声响,随着殿内的暖香融于一处,直看得眼花缭乱。
唯独沈徵似只盯着那虚空的纱缦出神。
那纱缦上的灰黑投影,倒像是水墨山水的轮廓,似乎也有点像他的卷云皴。
“明成哥哥?明成哥哥?”安宁郡主小声唤了他。
他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明成哥哥,你看我今日的新衣好不好看?”安宁今日着了胭脂色的灯笼锦,发髻上也簪了新的珊瑚珠钗。
衬得少女明艳摄人,美目盈盈。
沈徵并未看她,只是点头说了声:“嗯。”
算作应允。
明堂下的舞姬换了身豆青的衣裙翩跹,随着身形的转动,如同春日里随风的柳叶婀娜多姿。
胭脂再好,也比不过豆青生动。
他心下念着,思绪从宫殿间绕墙而过,似又去了很远的地方。
今日是除夕,想必她现在定坐在房中安心守岁吧?
安宁见沈徵对她并无多少理会,她瘪了瘪嘴,自己端正了身子。
余光又细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新锦裙,她自己是极其满意,这可是烛火也掩映不住的好看。
沈徵还真是没什么眼光。
少女暗自腹诽,又开始欣赏起自己的衣裙布料。
内侍们端上了些果子。
但沈徵这次把视线停留在了瓷盏上。
那是满满一盘子的糖瓜蒌,颜色就着灯火,甜腻诱人。
他视线微抬,扫了眼四周沉溺歌舞的诸人。
鬼使神差地拿出一方干净的小兜子,将那糖瓜蒌一股脑地都藏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稍稍松了口气。
才再镇定地看向四周。
“徵儿。”官家在笙歌中唤了一声。
沈徵袖子一抖,确定那小兜掩盖地万无一失,才从席见站出来行礼。
“朕记得,过了今岁,你便十九了吧。”官家有些熏熏然,记岁数却很清楚。
“回官家,正是。”沈徵应道。
“前些日子,你父汗托人来信,与朕提及,说按着你的年岁,在东戎早就该成亲了。”官家脸上带着笑盈盈的神色,“你自幼在临邑长大,与这临邑城里的诸多郎君们实则也并无多区别,要不要考虑选一个咱们大梁的姑娘?”
最后一句话,官家像是借着醉意,说得有些轻飘。
“我瞧着,你与安宁青梅竹马,自幼又是一起长大···”
“官家。”两道声同时响起。
沈徵一愣,抬头看到的竟是安宁出席。
“官家,安宁还小,想在官家与娘娘跟前再尽几年孝,千万不要现在就赶安宁走。”
胭脂色的灯笼锦覆地,少女的神色有些固执。
倒是沈徵虽还怔色,心头却是一松。
只是官家那里····
宫宴最高位沉默须臾。
“官家。”身侧的皇后出声。
官家仍默声不语。
众人皆屏气,但很快,官家却先自己笑了起来。
“罢了,咱们安宁年纪还小呢,不着急,不着急。”
宽大的袖子摆了摆:“再过些时日,东戎的使者便要到临邑了,据说来的使团中,还有徵儿的兄长,那这次就由徵儿来当这次的馆伴使,与升澍府判官一同去京郊迎使团。”
“是。”沈徵一拱手。
唯独低下头的时候,他却略微不解地微一蹙眉。
“官家,徵儿···”皇后似又要言语。
官家抬手,制止了皇后继续。
“朕自有思量。”说毕,他便又拿起酒杯,前斟了一口。
沈徵只再一拱手,算作应允。
待这宫宴再散,还有官家与娘娘的家宴。
但沈徵往往这个时候,便先于众人出宫门。
他虽大梁长大,但终究并非这四方城里的人。
即使他把自己当做大梁人,可家宴中“家”这一字,实在是他不敢奢望的。
从大殿退下,沿着宫道逐渐开阔。
寒风也跟着愈发紧密。
沈徵仰头看天,月亮被堵在浓厚云层后。
今日的宫道便愈发幽长漆黑。
前面的小黄门提着一盏防风灯在前头开路,沈徵手里抱着汤婆子揽在衣袖。
除却这点暖意,接而四周便有白色细碎缓缓而至。
他脚步一顿,伸出手去。
待接住一片,那东西瞬息成了冰凉的一滴水,停留在掌心里。
“下雪了。”沈徵喃喃自语。
“回殿下,的确是下雪了。”小黄门也停了脚步。
在宫里的时候,内侍们按着东戎的身份,皆唤他为殿下。
沈徵虽也不是很喜欢这个称谓,但他并不怎么反驳。
他是东戎大汗儿子,这个身份是永远也改变不了。
蓁蓁吃饭,想阿徵。
阿徵吃饭,想蓁蓁。
老母亲跪求两个小朋友开窍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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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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