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徵的母亲现在一定也在东戎的草原上放烟花。”崔蓁说道,她踮了踮脚,“也许咱们再高一些,就能看到你母亲放的烟花了!”
身侧的少年却久久不语。
只有热闹的烟火升起又落,落了又起。
崔蓁渐渐疑惑不解,直至少年喃喃出声:“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就走了。”
他的神情与那热闹的烟火有了鲜明对比,语气里很是落寞。
“走?”崔蓁一愣,她咀嚼了一下这句话,一瞬反应过来,慌乱安慰道,“阿徵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沈徵抬起头,少年星空般漆黑的瞳仁里,清晰倒映着漫天烟火,“很久以前有人和我说过,母亲赐予孩子最好的祝福,便是名字。”
他的声音柔和,像是回忆起某些最温柔的记忆。
“对,是这个道理。”崔蓁急急应和。
她握紧汤婆子,视线不再看烟火,迫不及待地转了过来。
她比他矮许多,但她此刻认认真真对上他的眼睛。
“我记得《乐书》中有云,闻徵者,使人乐善而好施。我猜阿徵的母亲一定是希望你能心有常乐,善以修身。”
“即使身陷黑暗,也能寻到心之所向,不染尘埃。”
崔蓁神色郑重,一板一眼地说完这些话。
可沈徵注意不到,她的手缩在长袖里,冒了细汗。
她其实钻了一个空子。
徵一字,若是按《乐书》中所云,应念作“zhi”,而非他们常唤的“zheng”。
但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话好像就到了嘴边,不受控地一股脑便都说了出来,可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
大抵是之前也遇到过什么名叫“徵”的人过吧。
烟火还在起落,临邑城里不同的灯火人家,都仰头望着绚丽的景色。
唯独沈徵不看烟火。
他眼睛里的光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烟花的倒映,还是因为过于澄澈的底色。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与她两个人。
雪色覆掩,笙歌笑意,烟火绚烂。
都在有关于无关之间,生出他遮掩不了的心思。
方才崔蓁说得这些话····
在一片暖流间,少年寻到了另一处情绪的端倪。
“阿徵,你怎么了?”崔蓁见沈徵望着她发愣,抬手晃了晃,“是不是我……妄自揣度了?”
少女神情有些尴尬。
“没····没有。”沈徵又跟着结巴起来。
他试着缓和情绪,才解释道:“当年母亲为我取徵字,确实念作‘zhi’,只是后来入梁后,因犯了官家名字忌讳,便念作了‘zheng’。”
少女听毕,才嘘了一口气,自己这解释竟也歪打正着。
随后她忽而又想到什么,急急问道:“那阿徵,你的东戎名字是什么?”
沈徵的身体一顿,他移开视线,微垂下头。
崔蓁心下一紧,慌忙招手:“没关系,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冒犯了。”
她此刻只想捂住自己的大嘴巴,看沈徵的神情,自己一定是又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沈徵既一直用自己汉人的名字,也许那个东戎名字于他而言,可能是另一个不愿提及的事情。
“阿徵,你快看那朵烟花,那个颜色真好看!”崔蓁试图掩饰此刻别扭的沉默,指了指远处又重新燃起的烟火,佯装欣喜道。
青幕上青烟与雪花一同缓缓坠落。
接着另一朵跟着绽放。
“哈斯额尔顿。”
她听到她身侧少年的声音,白玉扣掷,然后融于雪里。
“在汉语里,是玉宝的意思。”
烟花的燃放还在继续,崔蓁却无心再看,缓缓转过头。
少年望着她:“这个名字,也是母亲给我起的。”
他好像带着迷茫不解,却又流露温柔心绪。
“哈斯额尔顿。”崔蓁跟着缓缓绕齿念出。
“你的母亲,一定认为你是草原上最珍贵的玉宝。”大抵是觉得这个名字无比温柔,崔蓁唇角跟着勾起了笑意。
沈徵身体微颤,他的瞳孔缓缓放大。
“母亲····是这个意思吗?”
“沈徵是她给你的名字,哈斯额尔敦也是她给你的名字,你比我们幸运,阿徵,你的母亲给了你两重祝福呢。”少女的表情露出无限柔情,像是在念出最珍贵的礼物。
“我····我有时候不明白···”沈徵顿了顿,“我可能····”
他微微叹了口气。
但少女的话却似潺潺的溪流,缓缓往他心绪深处流淌。
“两重祝福”,所以母亲给的真的是“两重祝福”吗?
烟火还在弥漫,沈徵抬头往远处看去。
从这里起,少年的视线一路向北,在茫茫夜色间越过数不清的大山,河川,与无限宽阔的平地。
那片他诞生的草原上,今日大抵也是篝火彻夜。
男人女人们欢歌起舞,庆贺来岁。
也许,他可以在某一天,回到他的瀚海湖边围着篝火再一起听那些关于东戎的传说,和伙伴们载歌载舞,喜庆欢乐。
等到那个时候,他一定要带上崔蓁。
她这么爱热闹,大抵也会喜欢草原上贺新岁的方式。
矾楼间的两个少年人视线至始至终,不是于远方,便在于身侧,就像一同展望,又一同期待。
顺着这条街巷再往东绕。
刘宅也与许多人家一般,也是彩络围绕,喜气洋洋庆贺新岁。
刘松远与家里的父母兄长们吃了席,便带着夏椿走至自己的院子里。
因着今日要守岁,他的屋子燃起了诸多蜡烛,衬得珠帘明晰,灯火粲然。
窗子被支起一角,恰能看到宫阙一隅燃起的烟花绚烂。
“新岁又至,子生,有时候我觉得这日子过得特别慢,有时候又觉得快极了。”刘松远靠在矮塌上,望着那烟花感慨道。
“我们认识也有很多年了吧。”他自顾自说着,好看的桃花眼一挑,可语气仍旧悠悠。
夏椿点了点头,他也望着那明明灭灭的天际,神情却像是陷入不知明的回忆里。
“上清宫三十六帝,我听说,你只剩最后两位了?”刘松远眼神递了过来。
见夏椿脸上似乎不再是往日熟悉的迷茫,反露出一种忐忑的忧伤来,刘松远有些不解。
“子生?”
“嗯。”夏椿似才反应过来,视线流转至他的脸上。
“我是说,你那三十六帝,如今只剩下最后两位,待开了春,你就可以彻底画完了。”刘松远道,“等那个时候,不仅整个临邑的人都会知道三清观上清宫帝君出自你的手笔,也到了你风风光光回去娶小娘子的时候。”
夏椿顿了顿,支吾应了声。
他似乎情绪不高。
这与之前提到那远方小娘子就脸红的夏椿截然不同。
就好像愈是那壁画将要完成,他便愈发容易陷入这种深思里。
因而本就迷茫情绪的一张脸,也有了多许不一样的神情流露。
“怎么,不开心?”
刘松远心思剔透,夏椿的心绪转换,他并非看不出来,也因着他向来有事就问的性子,揽住手臂蹙眉问道。
“没····也没有。”夏椿喃喃。
“可是你那壁画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
“那是你在担忧回乡的事?”刘松远追问。
“我···也不是···”夏椿嗫嚅。
刘松远倒也不再追问,他身体躺了回去。
“放心,到时候,就由我给你在临邑备好彩礼,保准你把那小娘子顺顺利利娶回家。”刘松远搭了搭夏椿的肩膀,宽慰道。
“倒也不是···”夏椿摇了摇头否认,却也没再说下去。
倒是刘松远提起酒杯,唇角又沾了点酒。
外头的雪似乎更大了,守在檐廊下的侍从将长杆收了,屋子里倒是越发暖和,只是外头的好景致便看不分明。
他也并不在意,炭火与酒水混合一处,他跟着愈发昏昏沉沉起来。
“年年岁岁,倒觉得今岁有了些不同。”刘松远自顾自说道。
“明成素来寡言,别人看着都以为他不在意那些俗话,其实不然····还好,终有一个小崔,呆头呆脑闯了进去·····”刘松远未曾把话说完,便歪着头唇角勾起弧度,诸多话便也随着散了去。
“还有子生你,来临邑这么多年,也算是终能得偿所愿,到了安安心心回去娶那小娘子回来的时候了。”
“我呢···”他顿了顿,看着醉意更甚,“我也···”
他并未说出什么话,可翘起的唇角分明出卖了他的心思。
“子生,我觉得今年,是咱们最好的一年。”少年悠悠说着,情绪在这暖如春日的屋舍里散开。
“家朋在侧,新岁将来,世间幸哉,幸哉也。”他往后一靠,抵着长枕子醉意昏沉地呢喃道。
崔蓁其实有些不愿从沈徵的马车上下来。
他的车上又换上了白色的皮毛,坐下去暖暖的,手搭在上面时,自带了温温的热度。
她手里的汤婆子还有余温,又因车厢不大,便只觉得浑身暖腾腾。
她巴不得让阿古拉把车驾上再绕几圈。
但她又想到外头天寒,阿古拉虽看着强壮,但也不过是个凡人,万一染了风寒可就糟了。
“阿徵,我先下去啦。”她侧过头,对上沈徵的视线。
见沈徵也在看着她。
他好像…一直在等她说话。
崔蓁心头一动。
但她很快转过身,扯开车帘,呼啦一声跳了下去。
从车厢里能窥见的半白的街巷,很快又被隔开。
沈徵有些失落。
但很快,又有雪花卷了进来。
露出少女笑盈盈的脸:“汤婆子还你。”
崔蓁把汤婆子放在车板上。
眉宇一扬:“新年快乐啊,沈玉宝。”
少女的脸又消失于车帘后。
沈徵愣了愣,片刻后,仿佛是有无数温柔的春水朝他涌了过来。
他这时才忽而意识到,自己衣袖里还藏着从宫宴上带下来的糖瓜蒌。
也许方才过于投入性子,把那糖瓜蒌忘到了九霄云外。
心下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柔软的平静。
他在冬日,有幸窥见春光。
这星期因为有些事情哈,更新频率可能会降低点~
两个小朋友接下来的剧情,还会有不同性格的展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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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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