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这办法真的有用?沈郎君真能克服心魔吗?”十色托着腮,望了眼身后门窗紧闭的屋舍,“您真的不打算告诉沈郎君崔姑娘已经醒了?”
老者摸了摸胡子,将手负于身后。
“十色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我那学生时,他年岁与你一般大,那日我进宫赴宴,中途想出去透风,却见他一人窝在宫墙角将那桧树落在地面上的影子,用手指一点一点比划,当时我问他,是否喜欢画画?他先是茫然了一会,不过很快就点头求我教他。”
“然后呢?”十色挠了挠头,追问道。
“我第一课,便是要他试着画个小人出来,谁知这小子憋了半日,竟未曾落下一笔,我便改了主意,说不会画小人,那画朵花吧,谁料,他不一会就画完了,我竟没看出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以前也未曾受过丹青熏染,竟有如此顺畅的线条,我当时大为欢喜,没想到寻到了这样好的苗子。”
“可后来我渐渐发现,除却人物,山水,鸟兽诸如此类,他倒是一点就通,我本想着,也许时间久了,他渐渐便能画人物了。再之后我又遇诸多琐事,后来辞了官云游四海,如今十多年过去,算起来也是第一次见他。”
老者缓缓言语,回忆往事时唇角还带着笑意。
“您虽这么多年第一次见沈郎君,可对他的消息您可是半分都未曾落下。”十色听毕,却嘟囔道,“之前您在终南山遇到梁先生,还让他带《笔法记》回去,梁先生说起沈郎君的时候,您可是听得聚精会神,可不是走到哪还记挂着他嘛。”
“十色,你如今还能编排起我了?”老者低下头,佯装敛眉肃容道。
“我又没说错!您这次不也是听说东戎使团遇刺,便眼巴巴地从夔州跑来,还好半路就遇到了沈郎君,不然等您到了临邑,沈郎君却不在那处,看您怎么办!”十色倒是继续喋喋道。
“不过先生,您这法子,真的有用?万一沈郎君被逼急了可怎么办?”
“我这学生是个死心眼,他瞧着那姑娘的眼神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现在嘛,就看看这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了。”老者缓缓道。
“您平日里不是说,学丹青之人,男女之事易影响心绪,最好不要碰嘛?”
老者摸了摸胡须,似有些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那些本就心思浮躁的,若多了情爱,那便是再也定心不得,丹青之事便再难突破。”
“可有些人,天生心性稳定,这样的人若是动了情,便只会钟情一人,这情字,更能助其稳定心思,至深处,甚能帮他弊弃余多杂念,可是好用。”
十色小脸皱成一团:“先生,我听不懂。”
老者却是低头笑了笑,视线望向远处:“小十色,等你长大了就会听懂的。”
十色小脸皱得愈发紧,又回头看了眼毗邻的两间屋子,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
远处日色西斜,山峦间吞着一轮遥遥欲坠的日头,残余下几缕如血余迹。
“我瞧着崔姑娘应该换药了,我进去了。”十色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身子一倾,便绕进屋子。
她拿了火折子点了灯,见躺在床上的崔蓁似悠悠有些醒了,她才凑近身拿手贴了贴崔蓁的额头。
随后了然点头道:“崔姑娘的烧退了,这便无大碍了,之后好好养伤就是。”
崔蓁睡得迷迷糊糊,看到这半大点的小人老气横秋的神情,倒是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十色从一侧拿起绷布和药,她虽年幼,但自幼跟着先生走南闯北,因而换药拆绷布的动作倒是极为流利。
大抵是有些恼怒崔蓁的笑意,手下的动作用力了些,黏在腿上的绷布有些与药草粘在一起,扯下时便触到了伤口。
崔蓁疼得咧牙,这才讨饶道:“斯···疼···斯···小妹妹,我···我真的没有笑话你,只是觉得你很可爱而已,啊啊啊!疼疼疼!”
“再喊我就更用力了。”十色抬头看了她一眼,小脸严肃道。
崔蓁脸色一绷,这才咬住了牙,挤出几句话:“好···好嘛,我不喊。”
待重新整理的伤口,十色将换下的绷带拿出去扔了,又端了碗粥进来。
“喏,你的手伤口不多,自己端着喝。”十色把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崔蓁瞥了眼,堪堪用手肘花了半天功夫才撑起自己。
她许久未进食,这碗粥都是囫囵吞下,并未尝出什么味道。
待碗盏见底,她咋吧了一下,心想着若是现在能吃到糖瓜蒌就好了,最起码嘴里还有点味。
到她只敢偷偷幻想,却又不敢表露太多。
别人救了她,她又要提这些要求,要是对这小姑娘知道,又不知该怎么折腾。
“小妹妹,早日里你们说,是有位郎君救了我,敢问那位郎君如今在何处,我想亲自谢谢他。”崔蓁低下声,努力谦恭道。
这小姑娘看着一团奶气,但脾气倒是不小。
“郎君如今正在隔壁呢,他忙得很,现在还不能见你。”十色清了清嗓子,面色却有些不自然。
“忙?”崔蓁咂摸出不对味,“忙到都没有时间出门么?”
“先生说,他事情没办完前,不准他出来。”十色正经道。
“好吧。”崔蓁有些丧气,“那他叫什么名字,我可以知道吗?”
“他···”十色方想回答,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
“名字也不行?”崔蓁不解。
“不行。”小姑娘摇了摇头。
“那先生的名字我能知道吗?”
“先生姓范,别人都叫他九云山人。”十色说这话有些自豪,微微仰了仰头。
但崔蓁实没听过这个名号,只能面做了然道:“哦,原是范先生啊。”
“你这表情一看就是没听说过,何必假装。”十色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一言就戳穿了她。
崔蓁被这奶娃娃怼得平日伶俐之语尽失,此刻只得瘪瘪嘴不做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这伤别的地方都无妨,就左腿伤了骨头,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了。”十色说毕,转身又朝门外走去。
走了一半又折回来。
小童的眼神里倒是多了几分狡黠:“崔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崔蓁着实被这一问愣道,“为……为什么问我这个?”
“好奇嘛。”十色叹了口气。
她自跟随先生以来,从未见过先生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难得有了这么一对,她自然多关心些。
“我···应该···”
崔蓁嗫嚅着,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却让她的脑子忽而一片混乱。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这小童戏耍了,这才找回了些往日的性情:“你这奶娃娃,怎么这么多问题!”
“罢了罢了,你不说也罢。”十色摇了摇头,“咱们这里呢有一个规矩,郎君救了你,你自当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若是你没有喜欢的人这事就更好办了。”
“咱们郎君生的不错,说起来,还是你得了便宜。”
她说完,一蹦一跳阖上了门。
留崔蓁一人还愣在那处。
“以身相许?”她喃喃。
“这又是什么该死的封建糟粕思想?许他个头啊!”她彻底反应过来,语气有些急躁。
“系统,系统。”崔蓁心中呼唤。
但自那日后,这系统就像消失一般,她怎么呼唤都未曾应答。
果然实习期系统实不靠谱。
不行,这伤得快些好,不然就要被按头嫁个什么歪瓜裂枣,那还不如直接摔崖死了呢。
随后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还没来得及与阿徵告别,还是不能就这样轻易死了。
得想办法早日跑路才是!
她懊恼得看了眼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腿。
就托着这玩意,怕是离开这个屋子都困难。
还是等稍稍好些,安稳好这一老一少还有那个面都没见过的小郎君的情绪,再跑路要紧。
她心下宽慰,暗暗有了打算。
十色阖了门,一回头又撞上谁的腿。
她摸了摸额头,见来人皱眉道:“先生你是在偷听么?”
“是啊。”老者倒毫不遮掩,直起身子理直气壮。
“先生愈发为老不尊了。”十色跺了跺脚。
“我为老不尊,那你可是诳时惑众。”老者缓缓道,顺势摸了摸胡子。
“我!”十色自知理亏,只得解释,“您不是说,沈郎君喜欢那崔姑娘,那我们干脆就成了这好事,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那学生自是情根深种,那你也得看看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万一他只是一厢情愿呢?”老者敲了敲小童的脑袋。
“也对!我方才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好像犹豫了,然后又有点恼了。”十色恍然,“那完蛋啦,沈郎君岂不是深情错付了?”
老者倒是微微一笑:“十色,这你就不明白了,有时候你所见,非你所觉也。”
他施施然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先生,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我怎么又听不懂了啦!”十色在后面猛追不舍。
“你个小孩子,长大了就明白咯。”
老者拊掌大笑。
夜色寂静里,在这山间间有了空谷旷辽之意。
而一墙之隔的少年人,此刻闻此笑声,却又生出不同的心境。
下一章两个小朋友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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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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