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她不能有什么反应,绝对不能。
为了他和她都好,她还是避着些是最好的选择。
“绿鞘!”崔蓁喊了一声。
绿鞘本在旁认真吃着果子,满怀期待看着二人,听到崔蓁颇为恼怒的声音,她慌而抬头。
“我想回去睡觉了。”崔蓁道。
“啊?”绿鞘不可置信,“姑娘,这时辰有些早了吧?”
“困了就是困了,回去了。”崔蓁支着拐杖朝前。
“哦,哦!”绿鞘这才回神,匆匆追了上去,又不忘回身一拜,“郎君告退。”
崔蓁撇开挤着的人群,一股脑朝前冲,绿鞘追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跟上。
“姑娘怎么这么着急回去?”绿鞘歪头问道。
“着急?我着急吗?”崔蓁有些没好气。
绿鞘吐了吐舌头。
“姑娘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崔蓁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了一声,“我···我生气啥?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姑娘越说自己不生气,我就知道姑娘越是生气。”绿鞘了然抚掌道。
“你···你,好好拿好你的东西,回去了!”崔蓁登时有些恼了。
“是,是,咱们姑娘没有生气。”绿鞘狗腿地应着。
待至屋里换了衣衫,崔蓁把发髻上的钗环卸下,松松盘了个髻,又套了件大衫。
春日的夜还泛着寒意,她望着窗牖支开的一截月光,却睡意全无。
楼下还有些旅人说话的声音,随着月色的倾斜,渐渐也都散去。
整个小城陷入了酣睡里。
崔蓁回头看了眼绿鞘已起微鼾,她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本还乱成一团的心思,就被这一声咕噜声扰得凌乱。
她摸了摸肚子,踮着脚推开房门。
邸店里只有一个托腮打着盹的活计,趴在台前,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崔蓁本欲叫醒这个小伙计,但看他困到不行的样子,又于心不忍,索性自己朝着后厨走去寻些吃的。
待绕过正堂,后厨倒是还点着盏微弱的烛火。
她提溜着进了屋,左右翻看一番,只找到几个冷了的环饼。
盯着这饼子半晌,暗想有胜于无,便提着合上了厨下的门。
才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支起竹杖,本能地想加快步伐,却被身后人唤住:“崔蓁。”
只是听了这声音,她愈发想要逃离。
那人赶了几步:“你别走,我有话要与你说。”
但崔蓁方听闻,脚下的步履愈发加快。
就是他扰得她睡意全无!
她心思混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身后人却笃定般一直跟在她身后。
夜里邸店后院漆黑,她又行走不便。
很快便至一死角。
崔蓁退无可退,心中一梗,猛而一回头。
“别跟着我···”
少女的额头径直撞在少年的胸口。
“斯——”的一声从她嗓子里发出来。
少年却僵直在那厢,不知是退还是进。
“疼····疼吗?”他声音有些慌乱,低下头想看清她。
鼻息间能闻到少女身上清淡的味道,夹着春风成了暖香。
“疼。”崔蓁抬手摸了摸额头。
沈徵似才意识到靠得太近,慌而退后几步。
二人才隔开一定的距离。
“对··对不起,我···”他的声音磕绊。
“算了算了。”崔蓁嘀咕着,后面一句说得很轻,“是我自己突然回头,和你没关系。”
她抬腿便又要走。
沈徵猛然抬头,急急出声唤住:“我就说几句话,你能听我说完么?”
少年的声音诚恳又带着几分委屈。
崔蓁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只要他这般语气,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她回过头,把眉宇假意冷了些,故作冷淡道:“好,你说。”
少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转变,自然也看不清落在少女脸上一望可见的故作情绪。
相同的,少女自然看不到他此刻的哀落与紧张。
“我知道南山那日的话对你有了困扰,若是再来一次,我定会把话放置心底,绝不予你知晓。”
崔蓁心思梗到心口,无来由的,即使隔着夜色黑暗,她也能听出他的落寞。
她的心情忽而也跟着沉落下去。
少女吞咽了一下,唇角动了动,才试探开口:“我其实,我其实没什么值得喜欢的,你···你不要···不要太喜欢我。”
她大抵是艰难说出这句话,落下最后一个音时,心无来由缩痛了一点。
可她握紧了拳,硬生生又卡道出一句话:“喜欢我,对你没有好处。”
她的声音干涩,在寂静夜色里,连同每个字的吐息都听得分明。
对面的少年陷入沉默。
月色陷入云层,清辉无影。
二人之间,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崔蓁。”
久到崔蓁以为他就要离去,她听到他轻弱地唤了她的名字,一如他往日那般。
“喜欢一个人,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我从未期盼能有同样回应。”少年的声音清淡又温柔。
“你不用感到困扰,我的心意就到这里了。”他顿了顿,忽而又像是鼓起勇气,“自此之后,我不会再谈此事。只是你无论如何厌恶我,请允许我送你至夔州好么?”
玉石相扣,夹着惴惴小心,又带着几分恳求。
崔蓁觉得心口似被什么钝物敲了一下,倒也不是很疼,只是觉得心口发闷,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要你安全抵夔州,我便会离开。”少年又补充道。
崔蓁忽然有些庆幸夜色黑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此刻流露的是什么表情。
“我没有厌恶你···”她喃喃一声,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拿起冷了的环饼往嘴里一塞,嘴里堵着东西,便也挤不出什么话来。
“呜··好,谢谢···呜···谢谢你。”
她勉强应着,又咬了一口环饼,声音更加囫囵。
“我先···我先走了。”她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黑暗里,独留少年还在那处。
直至少女身影消失,少年却忽而松了口气。
最起码,她并不是厌恶他,也未赶他走。
这或许是遗憾里唯一还值得庆幸的事情。
…
这一夜里,崔蓁盯着邸店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清冷的月光覆在她身侧,身旁睡着的绿鞘呓语着翻了个身,被褥落了一些。
崔蓁将那被褥又替她盖上,又继续呆着出神。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着了,梦里不是又梦见沈徵穿着红色的婚服问她喜不喜欢他,又是系统忽而带离她强制离开这个世界,混混沌沌交织在一起。
但梦境未有多久便彻底清醒,她一摸脸,脸上有些湿漉漉的。
她索性直起身来,外头有了点晨光,她侧目看了眼还与周公约会的绿鞘。
睡意全无,便偷偷下了床。
晨日里的黎城不似临邑早早有摊贩,三三两两的,冒着烟火气。
倒是那些卖花的小贩起得早,早晨的鲜花还带着露珠,应着冷清的日光,褪去花本有的柔弱,自带娇艳之感。
“小娘子,新鲜摘的白茶花,买一些吧。”有小贩唤道。
崔蓁支着竹杖本就走得缓慢,被小贩这么一唤,便停了脚步。
那些白茶上还沾着露水,像是扔带着昨夜的月色,轻柔婉约。
她要了一支,撺在手里又朝前行去。
趿拉着步伐漫无目的,不知不觉便又回到昨夜放河灯的水渠旁。
失了灯色,只有几盏水灯未曾飘去,孤零零浮在水面上,显得有些落败。
她把竹杖一支,便坐了下来。
晨起雾浓,远处的日光还未破开凉气,侵入皮肤觉得冷飕飕的。
只是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又想起了阿徵,还有时刻需要提防耳朵里系统的叮咚声。
就如同被烤炙在慢热的火炉上,不知何时便会命丧。
她期望着一切正如阿徵所言,只能到喜欢那里为止,千万,千万莫要再向前。
“姑娘?”身侧有人唤。
崔蓁从情绪中抬头,见竟是那日见过的少年。
他仍一身素色襕衫,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似能看到身躯下两个细薄的肩胛骨。
少年看着她,面露惊讶之色:“姑娘怎么一人坐在此处?”
“醒的早,所以出来走走。”崔蓁礼貌笑了笑回答。
“原是这样。”少年点了点头。
目光又停在崔蓁手里的山茶花上。
“姑娘可有兴趣去看看山茶?我倒是知道几处看花的好地方。”那少年真挚邀请。
崔蓁怔了半晌,摇了摇头。
“我腿脚不便,走不了多少路,还是算了。”她叹了口气。
少年也不作多挽留,点头回:“是我唐突了,姑娘要回去了么?我送姑娘回去吧。”
崔蓁微一蹙眉。
“我之前听姑娘的侍女说,姑娘曾在图画院学过画,我也想多问姑娘一些丹青之事,不知是否冒犯?”那少年开口问。
崔蓁抬头看了眼水渠,远处日光仍未破云日,倒是雾气更重了些。
自己出来的确有些久了,想来绿鞘也该醒了。
只是这少年许真对丹青一腔赤城,她也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
水渠边雾气浓厚,一时也看不清什么人影。
答了少年的几个问题,倒也一来一往并无障碍。
说了会话,崔蓁忽而好奇起来:“你为何这么喜欢画茶花?”
少年身子一滞,宽大的衣衫因着他的停顿也晃荡了一下。
“你想知道?”他停下脚步,低头问崔蓁。
忽而眉宇间的病气似是散了些,整个人像是灼出了一些说不明的光色。
崔蓁被他突然的兴致转变有些惊讶,正想是不是自己冒犯。
少年却兴冲冲答:“那我给姑娘讲一个故事吧。”
不待崔蓁拒绝,他已经自顾自开了口。
“我自幼身子孱弱,郎中说,那是娘胎里带出的病,家里人也给我寻过好几个大夫,都说必活不过二十岁。”
少年开口便是命不久矣,崔蓁落在嘴边的话便只能又咽了回去。
“索性是要死的,我便也自暴自弃,觉这世间毫无意思,一心等死,家里人也对我也渐渐失望,不愿再管我。”
“直到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的声音突然柔软起来,眉宇里的病色一扫而光。
“那是一个春日的早晨,雾气也如今日这般浓,我本极少出院门,但不知怎么的,那日却突然起了想去堂中看看茶花的心思。后来思来,定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他唇角溢着笑意,整张脸像是晕开的一道柔色。
“我走至院里,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便抬头去看,她当时就站在门后的那株白茶花前,低着头与侍女说着话,薄薄的雾气里,仿佛是仙子一般,我一时看得痴了,她似注意到我,抬起头来。我心中一惊,就要落荒而逃,她却突然唤住我。”
“我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时至今日,我都能觉得她好像仍在我耳边说话,问我,小郎君,请问前堂要怎么走?”
那少年模仿说话的时候,故意掐尖了声音,明明在努力模仿女子说话,但出来的声音却是诡异的。
而他整个人与此同时陷入了痴迷的状态,眼里如有迷离光色,宽大下衣袖的瘦弱的身躯似有万千气力。
如痴如醉,如迷如幻。
崔蓁见着这样的癫狂,她本能的退后了一步。
她视线往后移了移,雾气浓密,看不清来路。
心觉不妙,身旁是水渠,身侧是茫茫浓雾,而她唯一防身可用,只有这根竹杖。
此刻后悔已来不及。
“玉茗姐姐。”少年似意识到她的退缩,忽而神色狰狞地固住她的双臂。
明明这般瘦弱,可此刻如有千斤之力。
他的眼睛里带着丝腥红血色,平日的那点病气缠绕眼眸,更生出了音诡恐怖之情。
“玉茗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宁死都不理我,为什么?”他凑近了她,声嘶力竭问道。
崔蓁怔在那处,她唯一的本能是握紧那根竹杖,待他稍稍松开她,她便给他致命一击。
可少年似看出了她的意图,癫狂稍散,唇角微勾了一下,视线缓缓下移,握住了她拿着竹杖的手指。
“玉茗姐姐,你不能不理我,知道吗?”他语气掺杂冷意,甚至还带有些诚恳,与方才的癫狂截然不同。
崔蓁听到自己的心口剧烈跳动的声音,此处无人,若是自己不顺着他说话,许又更大的危险。
“我不会离开你。”
崔蓁盯着他,她努力平复下心绪,她知道作硬抗是以卵击石,她与他全然不是对手,也许只有缓和他的状态,她或有逃跑的机会。
此刻,便顺着他的话试试看。
少年人听到她的声音,脸上闪过片刻茫然。
崔蓁一喜,又道:“你先放开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少年固着她的手微微松懈,他似有了些反应。
崔蓁屏气凝神,只待他再松开些,就立刻用竹杖向前猛击。
意念才起,她的手轻轻一动,却忽而被更大的力气反手覆住。
崔蓁暗道不好。
抬起头。
少年腥红的眼睛近在咫尺,在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说的,不会离开我。”
忽而眼前一黑,所有知觉与外界全然断开。
黎城的故事会转换多视角写,想尝试尝试这种写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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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白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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