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远不知被关在祠堂第几日了,平日里除了定时有人送饭食进来,他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他每日看着日光落进屋舍,又移动开去,再等掌灯,他才知道又去了一日。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嘎吱一声推开。
走进一个他的侍从,对他一揖:“郎君。”
刘松远抬了抬眼:“怎么,今日连饭都不让我吃了么?”
那侍从并不答话,只再一揖:“主君说,郎君可以出去了。”
刘松远听毕眉宇一挑:“父亲亲口说的放我出去?”
“是。”那侍从点头。
“他没说别的要求?”他又问。
“未曾。”
刘松远拍了拍衣袖,施施然站起身。
将手往后一靠,便向门外移去。
行至檐廊处,忽而闻前堂嘈杂。
刘松远停了脚步,蹙眉道:“前面怎么这么吵?”
那侍从回:“前头来了紫褙子的媒人,给四姑娘说亲。”
“紫背子?”刘松远皱眉,穿紫褙子媒人素来只说官亲宫院恩泽,难道是哪家高门看中了他那庶出的四妹妹。
只是他家商户出身,且他那四妹妹幼翠又是庶出,怎会有高门来提亲呢?
“你可知是哪家的郎君?”他心下不安,又问。
“回郎君,不知。”
刘松远有些不好的预感,便掷下一句:“我去看看。”
前院里堆满了红漆木装的彩礼,几乎塞了整个院子,下人们都远远站开,没有落脚的地方。
刘松远站在正堂墙后,堂里说话人的声音便能听得分明。
“那袁七郎可说了,对您家的四姑娘一见倾心,待娶了过去,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婆子口齿伶俐,满脸堆笑。
刘松远听得分明,又暗自思索。
袁家,哪户袁家?
他正想听得更分明些,闻见不知何处起了哭声。
他寻声过去。
在一芭蕉后矮墙后,瞧见了一摆裙角。
“四妹妹?”啜泣的人正是他的四妹妹幼翠。
“三··三哥哥。”见着来人,幼翠稍拭了逝泪,对着刘松远一福。
“怎么?谁欺负你了?”刘松远蹙眉问道。
像是被问到了伤心事,幼翠的眼泪又噗噗苏苏往下坠落。
“三哥哥还是···还是莫问了,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少女声带哽咽,“只是可惜,幼翠再无机会报父母之恩了。”
“究竟怎么了?”刘松远有些急。
他思绪一转,想到那紫褙子,忽而有些明了。
“可是你不愿嫁?”他拉住妹妹问。
“三哥哥你别问了。”幼翠摇头不言,扭过头去。
“你快说,是不是你不愿嫁?”刘松远语气笃定。
少女似被兄长的连声追问终于崩溃。
“三哥哥,整个临邑,谁愿意嫁给那袁七郎啊!”少女哭得几不能语。
袁七郎?
刘松远心思一顿。
是那个风流成性,好虐妻妾的袁七郎?
听说前不久,他还活活打死了他的才娶进门的云小娘。
这样的人,幼翠过去岂不是毁了一生!
思及此,刘松远抬腿就往正堂去。
“三哥哥。”幼翠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刘松远转过身,面带了几分柔色宽慰:“四妹妹放心,有三哥哥在,绝不会让你嫁到那虎狼窝里去。”
“三哥哥。”幼翠又唤了一声,少女泛着水汽的眼眸里似有了万千期寄,但又透露出小心翼翼。
“放心。”刘松远轻拍了拍少女的额发,转身朝里堂行去。
少年人脚下此刻生的是从未起过的坚定。
素来似若云霞裹身,自带魏晋风流的长袍,在不知不觉中已不似流云散漫随性。
可他却不知道,从此刻,从那声应答起。
刘三郎许不会再是翰林图画院的刘三郎了。
…
沈徵门外有急促的敲门声。
“沈郎君,沈郎君。”
沈徵一夜未睡,但门外绿鞘急切的呼唤,却让他急急开了门。
“怎么了?”他见绿鞘满脸惊慌,忙问道。
“姑娘,姑娘不见了!”
“什么?”
沈徵心口一滞,一时天旋地转,几乎看不清身前的人的模样。
但他控制得很快。
“四处都找了吗?”少年人冷静下来,声线努力沉稳,唯独细微颤抖还有迹可循。
“已经四处找了,我本以为姑娘腿脚不便,应当是走不远的,可寻了整个邸店都不见她踪影,方才我着了几个小厮往城中去找了。”
绿鞘解释得磕磕绊绊。
“我派人去报官,你与我再细细说一遍事情经过。”沈徵将绿鞘带进屋。
绿鞘慌着神,但见少年的冷静,她也勉强找回了些神思。
“好,好。”
“昨日我睡得迷迷糊糊,姑娘好像临了半夜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有些动向,我稍稍醒了一下,但很快又睡着了,后来后来···”
绿鞘挠了挠头,似在努力回忆,“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姑娘起床的声音,然后···然后我又睡着了。”
绿鞘极为懊恼。
“如若她不在邸店,定然是出了门,你可有问过店博士看到过崔蓁出门么?”沈徵敛眉沉声问道。
“问了问了。”绿鞘恍然,“前堂的活计说当时天日还早,他也昏昏沉沉,好像是看到一个姑娘的身影出了门,不过他也没怎么注意。”
沈徵低头深吸了口气。
“沈郎君,我们之前去了明园,姑娘不会是····不会是···是被那姜娘子的鬼魂给····”绿鞘语有凉意,又懊悔万分,急得跺脚不安。
“莫要胡说。”她被沈徵疾言制止,“世上哪有鬼魂之事,若真有,那有冤的就都去索命了,也不用官府了。”
绿鞘垂了头,少年的话让她的不安寻到了主心骨,她也稍微平定了些心绪。
“绿鞘,你也去官府,与黎城的主官再言一遍方才你所说之事,我去街巷寻她。”沈徵嘱咐道。
“好。”绿鞘也顾不得再多想,得了指令就朝外跑去。
“来人。”沈徵又唤了一声。
“郎君。”恩和应声。
“去寻黎城的舆图来。”少年指了指。
“是。”
叮嘱完事项,沈徵手指微缩,阖了阖眼睛,才勉强吐出一口浊气来。
方才在人前他强力压着心绪,此刻无人,心思的紧张才显露出来。
外头的云色暗暗沉沉,好像又起了雾,他沉着吸了口气,胸腔进了新鲜的空气,情绪才稍稍镇定些。
她既是早日里才出的门,这才到了下午,定然会没事的。
少年自作安慰,握紧了拳头,趿起步伐朝外行去。
…
崔蓁觉得眼前似有一丝亮光,光线刺眼,她稍稍眯了眯眼睛,才逐而睁开。
屋子里有重重的沉闷味道,像是凝滞了许久的空气,躲在黑暗里久未露暴露。
但在这涩重中,她还闻到了一股奇异墨香。
视线微微下移动。
她被绑在一张高凳上,正前面放着一张书案。
书案斜角上有一个天青色胆瓶,上正有她的那支白色山茶花,色泽未改,甚有露水。
大抵是有人又着水细细照顾过。
她试图动了动,身上的麻绳困得极其牢固,丝毫不得挣脱。
门嘎吱一声,透露进几缕外头的光线。
门轴发出尖锐又迟钝的声响,像是打开了一个被掩埋很久的空间。
与空气一同流入的,还有浓郁的花香,但又隐着一股道不明的臭味混在里面,并不分明。
崔蓁顺着动向抬头看去。
见还是那个少年,他依旧是初见时的白色衣衫,神态似还带着几分稚气天真。
见到醒了的崔蓁,他的语气一如初见友善:“你醒了?”
崔蓁登时脸色冷了些。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醒来就能回自己的世界。
可未曾料到,如今却是被绑在这里,受制于人。
只是她有些疑惑,这人未杀她,也未对她有任何逾越之举,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崔蓁并不准备循循善诱,盯着少年的眼睛直接发问道。
左右,不过是被再次带离这个世界罢了,她倒比他人遇时要镇定许多。
“你饿了么?我这里有几个欢喜团,你先吃。”
那少年拍了拍脑袋,忽而像是热情的主人想到自己招待不周,从袖口急匆匆拿出几个欢喜团就往崔蓁嘴里塞去。
崔蓁本能的扭过头,但她很快又控制了自己的意图,转头把拿欢喜团咬了下去。
欢喜团冰冷,吞咽下去时带着整个食道也冰凉,但有总算好过无。
况且,她也是真的有些饿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被关多久,如果他想杀她,早就可以动手,没必要几个团子来要她的命。
少年脸上却浮过一丝讨好的笑意。
“还要吗?”
“不用了。”崔蓁摇了摇头,别过头。
少年这才退了几步,又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崔蓁余光细细看了眼这个房间。
屋子有着久未有人的味道,但陈设极为雅致,看着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小郎君的卧房。
她很快收了打量的神情。
“你是谁?”
坐在对面的少年虽未曾言语,但她知道,他也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把目光重新回到了那张病态的脸上,凉声问道。
少年轻笑一声,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目光在崔蓁脸上留连半晌,才缓缓道:“你倒是与那些哭哭啼啼小娘子不同,往日那些,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哭爹喊娘求我放了她们,着实无趣。”
少年耸了耸肩,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啊,忘了介绍了。”他忽而提高了声音,像是为自己未曾介绍而感到不好意思,“我姓宋,名云笙,家里行三。”
随后他歪歪头,又想到什么,吐露了几个字:“哦,对了,这里是明园,这间是我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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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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