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她竟看见柳燕拐进了一条小巷。

那巷子唤作平康巷，是不少流莺粉头的聚居之地，也是行商富贾、纨绔子弟的寻欢作乐之所。就连大名鼎鼎的揽月楼也坐落于此。

据萧珠所知，古代男子狎妓冶游，于法理并无妨碍，甚至还会被津津乐道为风雅之事。

因此，柳燕之所以去那里，难道是为了与佳人相会吗？

萧珠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像是平白无故地缺失了一块。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匆匆关了店门，便朝着柳燕离开的方向追去。

很快，萧珠便追上了柳燕。不想让柳燕发现自己，她刻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又小心翼翼地躲在行人背后。

不过，这样的举措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柳燕目不斜视，只顾匆匆行进。即便那些浓妆艳抹的烟花女子朝他勾手指、挥手帕，他也始终不理不睬，埋头向前。

正当她以为柳燕会在那座巍峨富丽、丝竹缭绕的揽月楼前驻足时，他却猛地转身，折进了另一条小巷——

萧珠见状，也跟着他钻进了巷子里。

然而，没走几步路，她便跟着柳燕出了这条巷子。

瞬间，视野豁然开朗。近在眼前的，居然是善化城的城门！

萧珠恍然大悟。看来，柳燕只是想要抄近路出城罢了。

不过，他在这个时候出城，是去要做什么呢……

既然都跟到这里了，萧珠索性决定继续跟着柳燕走下去。

这也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起见。毕竟，城外的治安可不比城内，孤身一人的柳燕若遇上了歹人，那可就麻烦大了。

由于无处藏身，她只得先等柳燕出了城，再朝着城门走去。

好在，萧珠刚刚迈出城门，便再次瞥见了柳燕的背影。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萧珠依旧能辨认出柳燕行进的方向——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

柳燕要去的地方，是水月寺。

想来，他是为了探望慈空吧。可是，他为什么不叫上自己呢？

怀揣着这份好奇，她最终还是朝着水月寺的方向走了过去。

和往常一样，水月寺内香火寥寥。佛堂里只有那尊低眉敛目的水月观音，就连智生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着慈空应该在禅房休养，萧珠便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去。

就在这时，那间角落处的禅房传来了话语声。萧珠连忙蹲到窗子下面，将耳朵贴近墙根，仔细聆听——

“……公子来这里，是想求一则断情绝欲的心法？”是慈空的声音。

“是。”柳燕低声回应。

一阵沉默。终于，慈空发声道：

“老衲斗胆猜测，公子之所以会有这种念头，莫不是因为萧姑娘吧。”

柳燕沉默了许久，方才呐呐地道：

“……是。”

慈空轻声一笑，道：

“依我所见，萧姑娘未尝不钟意于你。你若与她两情相悦，又何须学此等压抑人性的心法？”

“可是……”柳燕似乎挣扎了一阵，方才道，“其他人倒无所谓。唯有她，万万不可……这样是不对的。”

“哦？”慈空有些疑惑地道，似乎在期待柳燕的解释。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柳燕像是下定了决心，道：

“慈空大师，不满您说，珠儿的体质特殊，长得比常人要快得多。哪怕她看上去已是成年模样，可实际才刚满八岁，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因此，我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动这样的心思。”

等等，“天真无邪”？

还好萧珠提前捂住了嘴巴。不然，她一定会笑出声来的。

毕竟，屡次意淫柳燕的她，居然会被他定义为纯洁宝宝，简直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紧接着，柳燕再度发声，萧珠连忙再次把耳朵贴了上去——

“何况，珠儿对我的情感，也只不过是家人之间的依恋罢了。”说到这里，柳燕的声音陡然多了几分苦闷，“我本应将她当做家人对待，可竟不由对她，产生了那般龌龊可耻的念头……”

下一秒，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像是一声掌掴。慈空慌忙劝阻：

“柳公子，您何至于此？若是打伤了脸，萧姑娘见了也会心疼啊。”

的确，萧珠的心里已经难受起来了。她甚至萌生出了闯进房间，阻止柳燕继续伤害自己的念头：

真是个正直到傻气的家伙。明明，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然而，柳燕显然并不这么想。他喃喃地道：

“我有罪。我和那些土匪一样，简直禽兽不如！”

“柳公子！”慈空忽地提高了嗓门，声音顿时变得威严无比，一墙之隔的萧珠也不由身躯一震。

他道：

“你若如此自怨自艾，我也帮不了你了。”

柳燕忙道：

“弟子知错。只是弟子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再这样下去，只怕会铸成大错……”

慈空轻哼一声，道：

“柳公子，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知道‘论迹不论心’的道理。若论心，人人皆有贪嗔痴怨，人人皆是戴罪之身。你所谓的那点罪孽，又算得了什么？”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道：

“我只知道，人生在世，无论做什么都可能造下罪孽。唯独爱是没有罪的。”

“……爱？”柳燕重复道，似是若有所思。萧珠也心有所感。

没错，是爱。

爱，让肮脏变得圣洁，让低俗变得崇高，让人生的无意义变得有意义。

哪怕是众人谈之色变的“性”，因有了爱的加持，亦可成为灵肉交融的伟大仪式。

不知是否和萧珠有了同样的感想，柳燕道：

“慈空大师，弟子明白了。”

“哦？”慈空又来了一声。不过，这一声显然多了些许欣慰。

“我明白了，以后应该怎么做。”柳燕的语气陡然变得轻快起来，像是终于找了自己的答案。

他道：

“珠儿是我的心爱之人。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一定是。我愿意一直等她，直到她真正长大成人……届时，她若钟意于我，固然可喜；若钟意于旁人，我亦会保留这份心意。”

他顿了顿，又道：

“我只愿她，幸福美满，终此一生……”

慈空很大声地擤了一下鼻子。萧珠起先咧着嘴巴傻笑，不一会儿，嘴里突然尝到了一丝咸味。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因为欢喜而流下的泪水。

珠儿是我的心爱之人。

这句话，会永永远远，回响在她的灵魂深处。

话说回来，柳燕又何尝不是她的心爱之人？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一定是。

她想冲进房间，告诉柳燕这个已被许多人知晓的“秘密”。

她想亲口对他说——

其实，她是另一个时代的人。

其实，她都快二十岁了，早就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了。

其实，她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而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她喜欢他，喜欢到了想要成为他的新娘子的地步。

不过——

也许，现在并不是表白的最佳契机。

也许，她应该尊重柳燕的意愿，还有这具原本不属于她的身体。

也许，她最好给彼此多一点的时间……

没错。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唯一要做的，只是耐心的等待。

早已播下的种子，自会在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最终，开出绚丽的花，结出甜蜜的果。

因此，她也会像柳燕等待她一样，等待柳燕。

等待他，最终向她走来——

自那以后，两人的生活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只除了一件事——

柳燕不再和她睡在同一间屋子里，而是搬到了隔壁的那间房。

尽管萧珠有些遗憾，不能无时无刻地和他待在一起。不过，这也让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更加珍贵……

不出意外的话，这样幸福美好的生活，一定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那座尚未完工的城墙之上，燃起了滚滚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