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式出征尚有十日。柳燕先去校场点了名，之后便关了店门，开始为动身做准备。

征招的士兵需自备衣粮。战衣和盔甲先不论，对于制备军粮，柳燕可是好好花了一番心思——

他将烤制好的饼干碾成细末，再加入花生碎、葡萄干、杏仁片……最后用模具压成巴掌大的方块。这样做出来的成品，既能迅速饱腹，又方便携带，还不易变质、极耐储存，作为军粮简直堪称完美。

萧珠出于试一试的心态，也尝了一块：

嗯——口感厚实，香甜绵密，吃起来别有一番满足感。除了有点硬以外，几乎没有别的缺陷。现代的压缩饼干，也不过如此吧。

话说回来，柳燕若能当个不用打仗的炊事兵（古代应该叫火头兵），那倒还算发挥所长了……

想象着柳燕像食堂师傅一样，抡起锅铲做大锅饭的样子，萧珠差点笑出声来。

她又想到柳燕的食量比自己要小得多。做出来的这点军粮，他够吃，自己可不够吃，便催促他道：

“燕哥哥，你再多做一点嘛。你走了，我就吃不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好。哥哥这就给你做。”柳燕一边答应着，一边又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

不过，除了上述的“军粮”，他还做了些别的——

“这是果木烟熏的牛肉干，平时可以拿来当零嘴吃……”

“这是新鲜苹果熬的果酱，可以用来抹面包，也可以搭配着酥酪吃……”

“这是今年新酿的葡萄酒。不过，得等我回来才能喝……”

柳燕一样样地介绍着。一旁的萧珠连连点头，顺便又品鉴了一番柳燕为她亲手制作的美食。

柳燕看着仓鼠一样吃个不停的她，先是微笑，随即又露出了有些伤感的表情：

“珠儿，哥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你最好吃慢一点，这样就可以吃得久一些了……”

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道：

“不，还是快一点吃吧。这些吃的虽然经放，不过放太久，也是会变质的……”

“燕哥哥，没事的。”萧珠想让他开心一点，便笑着安慰他，“况且，吃的会放坏，衣服和首饰可不会放坏啊。燕哥哥给我的礼物，我都会好好留着的。看见它们，就像看到了燕哥哥。”

柳燕听了，眼睛一亮，透露出些许欢喜。不过很快，他的脸庞便再一次被愁云所笼罩。

紧接着，他竟垂下头，用诀别一般的口吻道：

“珠儿，如果哥哥真的回不来的话，就请你忘了哥哥吧……”

他还没说完，萧珠便捂住了他的嘴，道：

“燕哥哥，我不许你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还要吃你给我做的饭菜呢！”

“好……”柳燕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承珠儿吉言，哥哥一定回来, 继续给你做好吃的！”

见他笑了，萧珠也朝他笑了笑。与此同时，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燕哥哥。

如果我回不来的话——

还请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呀。

想着日后需要伪装成男人，萧珠趁着柳燕不在家的间隙，来到他的房间，试穿了一番他的衣服。还学着他的样子，用头巾将头发裹起来——

“哇！”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萧珠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没想到，换上男装的自己，竟一改女装时的平平无奇，俨然成了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说真的，看着这么帅气的自己，她都有些心动了……

之前，她还对自己高壮的身材和平坦的胸脯深以为憾，不过眼下看来，这样的特征倒帮了她大忙了。旁人哪怕近在咫尺，恐怕也很难分辨她究竟孰男孰女。除非遇上“坦诚相见”这种特殊情况，自己应该不用担心被揭穿了。

这么看来，自己简直就是天选花木兰嘛！

萧珠心中得意，不由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欣赏着自己的“英俊”容颜。

直到楼下传来响动，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匆匆换好衣服，走出房间。

然而，她刚刚推开房门，便迎面撞上了柳燕——

“珠儿？”柳燕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嗯……”萧珠的脑子飞速运转，道，“我听见楼上有响动，担心有老鼠，就过来看看了。”

“这样啊。”柳燕若有所思地道，“想不到，白天也会有老鼠呢……”

啊哈哈，这个嘛……萧珠有些心虚地挠起了脑袋。

其实，自己应该才是那只“老鼠”才对。

还好，柳燕并未继续追问，她便顺水推舟地下楼去了。

十日的光阴转瞬即逝。终于，两人迎来了离别的日子。

一大清早，柳燕便收拾好了行装，一副要远行的样子。他的脸色有些凝重，萧珠也心怀鬼胎，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用了早餐。

眼看他马上就要出门，萧珠向他双手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茶盅，道：

“燕哥哥，祝你一路平安，早日凯旋。”

“好。珠儿真是有心了。”

柳燕微笑着，从萧珠手中接过茶盅。

以茶饯别，本就是大魏风俗。因此，柳燕毫不起疑，揭开茶盖，将茶水一饮而尽。

萧珠等待了片刻，然后——

哐当！

茶盅从柳燕手中掉落，摔成碎片。

萧珠连忙上前，扶起即将跌倒的他。

怀中的柳燕仍然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像是意识到了萧珠想要做什么，一瞬间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双唇也微微翕动，勉强挣扎道：

“珠儿……你……”

可话未说完，他便敌不过蒙汗药的效力，不情不愿地合上了双眼。

这下，自己的计划算是成功一半了。

萧珠注视着柳燕在昏睡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就在这时，阿诚从后院走了进来。他看见萧珠和躺在她怀里的柳燕，顿时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萧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柳大哥莫不是病了……”

“他没事。”萧珠打断了他，道，“只是被我下了药，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能醒来了。在此期间，还请你帮我陪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出门。”

阿诚起先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后，他望着地上的行囊，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道：

“萧姐姐，难道你要替他……”

“不错。”萧珠点头道，“阿诚，以后就麻烦你和燕哥哥相互关照了。”

“……我会的。”阿诚顿时红了眼圈，扭过头去。

他一边用手背揉着眼睛，一边哽咽着道：

“萧姐姐，你在那边，也要好好活下去啊。我们都会等你回来的……”

“这是当然。”萧珠一边笑着答应他，一边将柳燕抱上了楼。

很快，萧珠便换上了他的衣服。担心他会冷，她还为躺在床上的他仔细掖好了被子。

那一绺从他的额前垂下来的黑发，也被她捋到一旁，以免遮住了他俊俏的眉眼。

柳燕五官精致，肌肤更是白得通透，若不是他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简直像是一尊陶瓷打造的人偶。

想着今后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到他，萧珠喃喃地道：

“燕哥哥。”

“我走了。”

柳燕明明不可能听得见。可下一秒，他那鸦羽般的睫毛丛下，竟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萧珠一瞬间竟有些恍神，也顾不得为他拭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滴泪水滑过眼角，没入发际，宛如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

她的胸口顿时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似喜，似悲，又似哀矜——

燕哥哥。

你这滴泪——

是为我而流的么？

眼看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萧珠不得不和他告别。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这才转身离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最重要的，不过就那几样——

宝刀、金钗、项链。

她拔出许久未曾出鞘的三生，见刀光依旧，锋芒依旧，明镜般的刀身映出了她自己的双眸，不由心头一喜。

她又拿起那把金光闪闪的发钗，想了一想，又将它拆为两股。一股留给自己，另一股放在了妆台上。

萧珠的语文成绩不怎么样。不过，“钗留一股合一扇”的典故，她还是知道的。

那一股金钗，多少能给柳燕留个念想吧。

话说回来，这算不算是一种隐晦的告白呢……

至于那条鱼惊石项链，先前的系绳已经有些磨损了，柳燕便又为她穿了条新的。她将项链重新戴上，抚摸着那玉石般温润的表面，心中顿时感受到一丝慰藉。

真好啊……就像柳燕陪在她身边一样。

最后要去的地方，是后院的马棚。

柳燕不怎么会骑马，本来不打算带小黑去的。不过，萧珠就不同了。

作为骑兵，享受的待遇会比步兵更好。更何况，她精通骑术，还有一匹珍贵的千里马——

她打开围栏，抚了一遍小黑的鬃毛，道：

“小黑，我们走吧。”

小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好奇她这副打扮。不过，它还是驯服地走了出来。

萧珠牵住了它的缰绳。一人一马，沿着已变得空旷的街道缓缓行进。

仿佛觉察到了秋日的凉意。一枚红叶，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