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了一片白光，耳边传来蜜蜂振翅般的嗡嗡声。萧珠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像是骨头被打断后又重组一样。

联想到方才经历的事，萧珠不由有些迷惑。

对了，自己这是死了吗？

不过……死了还会痛吗？

不一会儿，嗡嗡声变成了人类的话语：

“柳将军！快醒醒！”

与此同时，有人使劲摇晃着她的身体，像是摇晃一瓶未开封的可乐。

萧珠只觉满肚子的水哗哗作响，随后——

“噗！”

一大口已经变得温热的河水，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同一时刻，萧珠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面前那个人影惊喜地道。

萧珠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她的模样——

是韩英！

只见她又是担忧又是欣喜地看着自己，道：

“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

“我没事。”萧珠的声音有些嘶哑。

她又咳了一口水，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被韩英搂在怀里。并且，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河水冲走，眼下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般赤条条的——

仿佛留意到了这一点，韩英匆忙解下自己的外衣，将萧珠的身子裹了起来。当她重新抬起头时，脸颊已如熟透的樱桃一般红得发紫。

萧珠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韩英率先开口：

“你……也是女孩。”

这句话的肯定语气远多于疑问。萧珠也无可否认，只得道：

“是。”

听闻此言，韩英深吸一口气，道：

“对不起……我先前不该对你动手的。”

“没事没事。”萧珠宽宏大量地摆摆手，道，“大家都是女孩。我明白的。”

没错。同为女子，自然应当同样懂得身为女子的艰辛：身体的不便、异性的凝视、外界的敌意……种种琐碎的烦恼和无形的压迫，她都懂得。

韩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问：

“那之前……也有人发现过你是女儿身吗？”

“没有。”萧珠老老实实地道，“你应该是头一个。”

瞬间，韩英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道：

“你真了不起。”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萧珠有些羞涩。她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还好啦。”

可下一秒，韩英的眼里竟涌出了两串晶莹的泪水！

萧珠不知所措，连忙问：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韩英哽咽着道：“我，只是想不到，原来女子亦可从军，还能登上将军之位……”

“还只是副将呢。”萧珠一边提醒她，一边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背。

“即便如此，你也远在寻常女子之上。”韩英擦了一把眼睛，又笑着对她说，“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为大魏最杰出的将领。”

她的双眸熠熠生辉，像是两面明镜般，倒映出萧珠自己的身影。

此情此景，令萧珠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

于是，她牵住韩英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嗯！”韩英回握住她的手，道，“我也要像你一样努力！才能变得更加强大，保护好我的坞堡！”

彼此注视的两人，不由相视而笑。阳光照在两张年轻的面庞上，无论哪一张都是那样鲜活，那样美丽。

片刻后，萧珠站了起来。她扫了一眼潺潺流淌，闪烁着片片金光的苦水河，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所花费的“代价”是值得的。

毕竟，相较于绥宁城内成千上万条人命，十年寿命实在不值一提……

回去的路上，萧珠与韩英同乘一匹马，身旁还跟着小黑。

据韩英说，是小黑在下半夜跑回了桃花堡，用蹄子不断叩门，她才跟着它过来找萧珠的。发现萧珠的时候，她已经被冲到了苦水河下游的河岸上。

萧珠掐指一算，两百里的路程，小黑将近跑了两个来回，不愧是不折不扣的千里马。眼下的它虽然速度放慢了下来，可步履依旧稳定，呼吸也依旧平稳，还会时不时地用温柔的大眼睛打量一眼萧珠，像是在确保她平安无恙。

萧珠心中一阵触动，不禁下定决心：

等她回去，她一定要每天用小黑最喜欢的苹果犒劳它。

就在这时，身后的韩英突然发话：

“柳将军。我知道，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您之所以会孤身前往苦水河，莫不是因为——北秦军在这里动了什么手脚吗？”

“你猜得没错。”韩英是个可信赖的人，萧珠索性向她承认了，“北秦为拦截苦水河建造了堤坝，我便把它破坏掉了。”

韩英钦佩地“哇”了一声。随后，又喃喃自语：

“可是，北秦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为了——”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倒抽一口气，道：

“难道说，他们想打绥宁城的主意？”

“……是。”萧珠道，“不过，我们已经派援军过去了。”

“是这样啊……”韩英轻声道，“多亏了你们。真是太感谢了。”

然而，萧珠依旧能听出，她的声音中掺杂着些许紧张。萧珠自己的心情也是一样。

毕竟，即便解决了水源问题，北秦的二十万大军也不容小觑。

接下来，就得看皇帝自己和裴俊的本事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脑袋一阵眩晕，身子也差点从马上倒了下去。韩英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腾出一只手抱住她，道：

“你怎么了？”

“我……有点头晕，想要好好睡一觉……”

说着，她便再次倒入了韩英的怀里。

这场冒险，让萧珠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只得暂时留在桃花堡休养。还好有韩英一直悉心照料她，士兵们也时不时地前来问候。

直到第三天，萧珠方才勉强下了床。尽管韩英挽留她多住几日，她还是和她道了别，带领士兵们匆匆赶回了桐关城。

刚到桐关城，萧珠便听到了来自绥宁城的喜讯。据前来汇报的斥候说，苦水河突然决堤，令不少驻扎在河床的北秦军活活淹死，军中大乱。趁此机会，圣上率兵出城，一举脱围。溃逃的北秦军途中遇上了前来支援的裴俊，双方又是一通好厮杀。北秦将领穆先被俘，二十万敌军几乎全军覆没。

经此一役，北秦元气大伤。然而，萧珠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长时间浸在冷水里的经历，令她染上了严重的风寒，不得不继续卧床静养。

这天，萧珠正裹着被子休息，便听见外头有人大喊：

“裴将军回来了！”

下一刻，裴俊便掀开帘子，大步流星地踏进了营帐。

然而，他一看见躺在榻上的萧珠，脸上的喜悦便转变成了凝重，道：

“你怎么了？”

“我没……”萧珠的话未说完，便被一连串咳嗽所替代。

裴俊连忙上前，将从榻上起来的她按下去，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我知道的，你又胡来了对不对？”他摸了一把萧珠的额头，语气焦灼地道，“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此，萧珠只得老实交代。从他们如何遭遇铁鹞军，折了兵力，一直说到她如何孤身一人潜入敌军重地，毁坏堤坝。

当然，她并没有告诉裴俊有关系统的事。

即便如此，听了她的叙述，裴俊依旧满脸震惊。

他轻轻摇头，道：

“你真是……不要命了。早知如此，我真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

他又叹了口气，道：

“年纪轻轻的，万一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我……已经好多了……咳咳……”萧珠不想让他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然而，裴俊却依旧紧锁着眉头。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在营帐里翻箱倒柜起来。

隔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来到萧珠的榻前，手里多了一只木盒。

裴俊打开木盒，一颗龙眼大小的蜜色药丸顿时映入萧珠的眼帘。萧珠觉得有些眼熟，不由问：

“这是——人参丸？”

“嗯。想着也许能派上用场，我就带了几颗。”裴俊道。

他又拿起那颗人参丸，一把将它塞进萧珠嘴里，道：

“快吃吧。吃了药，病就会好了。”

话说回来，萧珠之前只见柳燕吃过这玩意儿，自己还是第一次尝试呢。

药丸一接触舌尖，她就品尝到了一丝蜂蜜的甜味，还有一股好闻的药香。不一会儿，药丸便如受热的巧克力般在嘴里融化。人参的余甘尚在口中缭绕，身体内部便涌来一股暖流，像是在大冬天里喝下了一大桶热乎乎的姜茶。

萧珠意犹未尽地咂吧着嘴巴，道：

“好好吃呀。”

裴俊戳了戳她的脸颊，笑道：

“你这馋猫。”

他又道：“你立下如此大功，即便是封个国公也不为过。之后，我会将这件事禀告给圣上，为你好好讨一笔封赏。”

“可是……”萧珠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圣上若是知道了，我并非男子的事……”

“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密的。”裴俊朝她眨眨眼睛，道，“何况，我并不认为圣上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

或许是因为裴俊的人参丸起了效果。没过几日，萧珠的病便好得差不多了。与此同时，皇帝的封赏也下来了：

裴俊被封游骑将军，授骁骑尉，官居从五品；萧珠被封致果校尉，授云骑尉，官从正七品。

这样一来，萧珠也是正儿八经的军官了，每月还可以领到一笔不菲的俸禄。

萧珠心情大好，不由走出了营帐，尽情享受着初冬的暖阳。

闲来无事，她便掏出了贺兰赤雪赠给她的鹰骨笛，随心所欲地吹奏了起来。

或许是被笛声吸引，裴俊走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她手中的鹰骨笛。

“这玩意儿好生别致，你从哪里搞到的？”他指着鹰骨笛说。

“朋友送的。”萧珠答道。

她又吱吱呜呜地吹了一阵子，道：

“怎么样，好听吗？”

裴俊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道：

“像老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