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悦还没有纠结完,那头唱词的已经又喊道:“一拜天地谢姻缘!”
蒋思成坐在轮椅上,已面向明堂门口,看着外头晴朗的天空。他在等,等桃悦在喜娘的帮助下转过来好一齐行礼。可是当他弯腰下拜时,却听到众人小小的议论声,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直起腰来就见那个蒙着盖头的女子正直挺挺地站着,丝毫没有下拜的动作。他本就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立时一点点僵在了脸上。
此情此景,观礼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新娘子不乐意了!
蒋老爷和蒋夫人也俱都呆住了,没想到竟会出现这种状况。
突然的,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啊呀!新娘子害羞了!喜娘你干什么呢,还不帮着点。”一个女人说着话儿走上前来,扬着帕子招呼着喜娘,又借着宽大的裙摆,腿上一用劲儿,就杵在了桃悦的膝盖窝上。
桃悦猝不及防之下“噗通”跪在了蒲团上,又被那心狠手辣的喜娘按着身子叩在了地上。
桃悦膝上遭袭,霎时泪眼朦胧,心中叫道,“好疼!”
这一瞬,她突然悲从中来,却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张绣儿姑娘,不知这样的盲婚哑嫁她到底肯不肯?好在自己替了来,既救了张绣儿,又救了蒋思成。
桃悦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张老爷,她想:“待本姑娘恢复了自由,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这时,唱词的收到孙氏的眼刀,忙道:“二拜高堂养育恩!”
蒋思成和桃悦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转了过来,面向蒋老爷夫妇,拜了拜。
“夫妻对拜花堂前,琴瑟和鸣、天长地久!”
这最后一拜,桃悦和蒋思成终于面对了面。
而蒋思成的一颗心却沉到了湖底,他冰着脸,握着红绸的手紧了又紧。只因高傲如他,怎肯强迫女子嫁予自己。
他轻轻地说道:“最后的机会,如果你不愿嫁我,现在就走吧。”
桃悦一听,便知蒋思成定然误会了“新娘”,可她真想站起来马上离开,偏偏此时这一言一行皆不能自己控制,又如何能离开呢?
桃悦着急上火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蒋思成就这样静静地等了片刻。
忽地,他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是埋下了心中深处的秘密,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对她好的。他真怕,怕此刻她站起来就走,徒留他,像一个笑话。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拜了第三拜。
唱词的未等两人起身站好便迫不及待地提高了声音喊道:“礼成!送入洞房!”说完,他悄悄抹了把头上的汗,竟是觉得蒋家这份礼金挣的分外辛苦。
新房仍设在蒋思成的静园。三间正房里墙壁粉的雪白,各处挂了红色的纱布,地上铺着□□凤呈祥的地毯,红烛高燃,锦被堆叠。
这里曾是蒋思成的卧房,此刻房子里只有桃悦一个人,她静静地靠坐在床上,能感觉到褥子底下被洒了些东西,有些硬硬的,大概是些枣子、花生、桂圆之类的。她身上仍没有力气,也不知道张老爷给她用的什么迷药,效果竟然这样好。
此时,折腾了一天,桃悦已经饿极,她便忍不住想:“蒋思成在前面喝酒吃肉,我在这里坐着动也动不了,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这样整我!”
正想着,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却是个女子。她走近桃悦,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当然,除了纤细的体态她什么也瞧不见。她看着桃悦安安静静地坐着,便轻轻吐出一口气,自报了家门,说道:“我是你的嫂子,娘家姓孙。你不要怪我在喜堂上迫你跪下,这样的场合,蒋家容不得差错,思成也丢不起这个人。”她在桃悦肩上拍了拍,叹道:“想开点!你能嫁给思成也是福气,他会好好对你的,只要你一心一意,蒋家也绝不会亏待你。”
桃悦听着,既不能点头摇头也不能说话,只得在心中嘀咕道:“原来是你!姑奶奶的膝盖到现在还疼着呢!”
孙氏见她毫无反应,又道:“算了,还要你自己想通才好。我带了鸡丝面来,就在桌上,你饿了就自己吃些!”说完,她便走了。
桃悦默默地叹了口气,决定看在鸡丝面的份儿上原谅她了。只可惜这会儿她只能闻着飘香的鸡丝面吞吞口水,全身仍像个木偶一般僵硬。
过了不知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蒋思成被众人簇拥着回了来。
桃悦没听见蒋思成的声音,却听到蒋思行劝着众人:“各位,今日是思成的好日子,就不要闹了,让他们小两口恩爱去!走,去前边,我陪各位喝酒,不醉不归啊!”
众人知道蒋思成是一个瘸子,闹起洞房来也确实不方便,更何况大家是看在蒋家的财势上来的,没必要得罪主人家,当下在蒋思行的带领下欣然往明堂去了,咋呼着要灌蒋思行三大杯。
蒋思成进来时面无表情,他淡淡地吩咐常顺,“把喜秤拿给我。”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常顺把喜秤拿给蒋思成,他又道:“你下去吧。”
常顺暗道,洞房花烛夜,少爷也有着急的时候!他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应“是”,便走了出去,还好心地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桃悦和蒋思成两个人。桃悦仍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不过此刻却是和他谈话的好时机,她试着张嘴说话,一句“蒋思成”便软绵绵地从她口中飘出。她翻个白眼嘲笑自己,“真像个弱质女流”。
桃悦恨极了这样软绵绵的感觉。
蒋思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喜秤,盯得久了,便越发觉的脑子里混沌一片,他狠狠晃了晃脑袋,这混沌并未分开,反而就着酒气凝成了一坨,沉甸甸的坠在脑子里。正当他头痛难当之时,“蒋思成”三个字砸进了脑子里,他才想起还有个女子正等着自己挑开盖头来。
桃悦坐在床上,看见蒋思成穿着一双大红色绣如意头卷云纹的靴子,两脚搁在轮椅的踏板上,向自己一点点靠近,她突然开始慌张——蒋思成看见自己不是他的新娘会不会很失望?
突然地,一杆喜秤伸到盖头下,桃悦一眨眼,那盖头便被喜秤掀了去,眼前豁然亮了起来。蒋思成一身婚服的样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桃悦眼中,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她在这一刻觉得倘若能嫁给蒋思成这样好看的男人也不错,这一瞬间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蒋思成呢?
他看到的是一个纤细的女子,身穿喜服,头戴婚冠,一双眼睛灿若星辰,艳冠桃李。可是在这当头,那个性情乖张,喜怒无常的姑娘怎么又出现了?他看着坐在床上的新娘,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桃悦!
这两个字带着三分呢喃,三分疑惑,还有三分不自知的醉意。
蒋思成又晃了晃头,面前的姑娘仍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他不可置信地撑着轮椅扶手,向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看的更真切些。此时两人几乎脸面相贴,倏地蒋思成笑了起来,一双眼睛纯真的像个孩子,他说:“你长得很像桃悦!”
桃悦头一次见到醉了的蒋思成,她眨巴眨巴眼睛,颇为好奇,好奇蒋思成在这新婚之夜,还能当着“新娘”的面吐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她不知道倘若张绣儿在此,听着新婚的夫君叫出了别的女人的名字作何感想,反正,此时此刻,“桃悦”二字从蒋思成口中吐出,她心中是有无限欢喜的。
不想,这份欢喜还没来得及散去,桃悦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向自己压了过来。
下一刻,薄而温热的唇就贴在了桃悦的嘴上,所有的喜悦便被封在了身体里,随着他双唇的碾磨不断膨胀。一时,桃悦好像看见灼灼的桃花漫天纷扬,四肢百骸都像是沁在花香之中,一颗注满了“喜悦与兴奋”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
终于,桃悦一张粉脸憋成了绛紫色,她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只见他闭着眼睛,呼吸绵长,竟是贴着自己的唇睡着了。
桃悦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所有旖旎瞬间烟消云散。她努力将头转到一边去,不妨,这蒋思成睡着了仍能占便宜,他毫无所觉之下,唇瓣就随着桃悦的动作轻飘飘地擦过她的脸颊,最后将整个脑袋埋在了桃悦的颈窝处,猫一样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桃悦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唤道:“蒋思成……蒋思成?”
回应她的不过是稍显粗重的呼吸之音。所以,永远不要指望同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讲什么道理。
桃悦躺在床上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上却在缭绕的酒气中,升腾起隐秘的快乐。
喜烛静静地燃烧,轮椅静静地翻在地上,床上的两人静静地相拥,看起来倒真的像是比翼连枝的一对璧人。
第二日清晨,蒋思成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他感觉怀中有个软软的“物什”,忽地想到:“哦,对了,昨日是成亲的日子,怀中该是他的妻子。”蒋思成一边别扭着,一边脸晕红霞。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一个女子安静地窝在自己怀中,而自己的一只手臂正横在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他轻轻把这只“不安分”的手臂挪开,支起身子打量着这个要与其共度一生的人。
只见这个女子长着一张巴掌大的脸,两弯双燕眉,鼻若琼瑶,肤如凝脂,双腮粉红,虽不是个倾国倾城的容貌,却也是个难得的清秀小佳人。
这样的容貌任谁看了,恐怕都要暗自欢喜,蒋思成却险些魂飞天外,只因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女子正是害他经常夜不能寐的祸首——桃悦!
桃悦尚未醒来,她离了蒋思成的怀,顿觉有些寒凉,便蹙着两弯眉毛,嘤咛一声,侧过身子一把搂住了仍震惊着的蒋思成的腰,蹭着床榻往他怀里钻了钻,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蒋思成一张俊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他在桃悦一连串的动作里石化了。两秒钟过后,他猛地推开了桃悦,嘶声力竭地吼道:“你起来。”
桃悦毫不设防,被蒋思成一推,顿时像个破布娃娃似的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头上。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泪便已漱漱而下,张口便道:“你有病啊?”
蒋思成推开她的瞬间已后了悔,只是再去拉她时便来不及了。此刻,只得讪讪地收回手,干咳一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桃悦揉着头的手倏地停了下来,这才想起自己做的那些好事——是她伙同师兄们抓走了“新娘”。她垂着头,转了转眼珠子,抬起头时脸上泪痕犹在,又显出一副哀戚的神色,放缓了语调说:“昨夜……你说……喜欢我的,这就忘了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