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下人。桃悦躲开玉琼仙子那一掌，便自觉地堵在了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此时，她见众人一副缩脖儿闭眼的惊恐模样，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正瞧见曲峰倒退两步，“砰”地撞在了多宝格上，又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多宝格上众多瓶瓶罐罐便一齐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桃悦眼睛一瞪，大叫一声，“二师兄，上啊！”

持重哪用桃悦招呼，他早就举了重剑向玉琼仙子身后刺去。这一剑举重若轻，暗合了燕云十三剑的精髓。

愤怒的玉琼仙子顾头不顾尾，正被这一剑刺个正着。她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右胸之上多了个三寸来长的口子，红的血洇透了红的衣裳。

持重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抬头问道：“曲峰，你没事儿吧？”

曲峰右手腕又麻又痛，他扯着嘴角回道：“死不了！”眼风又扫过门口众多围观的人，叹道，“本想低调一点的，这下怎么办？”

玉琼仙子惊天动地的尖叫引来了众多围观的下人，其中有那机灵的找来了张老爷。他们一众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地上那个面容丑陋，一身狼狈的女子，疑惑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张老爷就在此时扒开众人，踉跄着扑了过来。他一脸惊惶，语带颤音，问道：“我女儿呢？”

桃悦手臂一伸就把张老爷拦在了门外，回头淡定地说道：“师兄，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持重和曲峰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将这群不明所以的众人丢给了桃悦，驾着玉琼仙子破窗而出。

可是，桃悦三人谁都没注意到玉琼仙子于窗边将出未出之际，回过头来对着张老爷轻轻一笑。这一笑若是在美人的脸上自然是倾国倾城的，可在玉琼仙子的脸上却叫人忍不住恶心。

而张老爷着实好定力，他既没有恶心也没有吐，只是一瞬间脸色突变。

桃悦瞧着正要说话，张老爷却已经对她张牙舞爪起来，他一边向前挣扑，一边对着窗口呼嚎：“还我女儿……你们这些强盗……还我女儿……”

桃悦急忙架住他挥舞的双臂，用尖利的嗓音才堪堪盖过他嘶声力竭的喊声，“别嚎了，她不是你女儿！”

这句话竟有奇效，张老爷的声音立时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他抓着桃悦的双臂，哭丧着脸，缓缓跪了下去，“女侠，求你……把女儿还给我……她是我的命啊……”

桃悦一向吃软不吃硬，她见这张老爷一把年纪眼泪婆娑，一颗慈父之心昭然若揭，便动了恻隐之心。她向人群中招了招手，便有两个下人走上前来，低眉顺眼地把张老爷扶了起来。

桃悦拍了拍衣袖，叹了口气，说道：“张小姐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张老爷腿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这一瞬，桃悦在他脸上看见了灰败的颜色，她想：“这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可再怎样难以接受，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她便将玉琼仙子做的恶事都讲了出来，张老爷听得老泪纵横。他擦着眼泪说道：“万一我的女儿没死呢。这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桃悦一愣，忽然觉得张老爷说的不无道理，仅凭自己的推测是不足以取信的，又觉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该放弃，她沉吟着问道：“你要如何？”

“我要问问那个毒妇，讨一个结果。”张老爷抹干了眼泪，言辞恳切，“还请女侠告知另师兄将那毒妇带往了何处？”

“此刻……那恶婆娘应该已被我师兄他们带去县衙了。”

张老爷急忙道：“女侠，求你先别走，我马上……马上打发人去问。”他见桃悦蹙了眉，又皱着一张脸解释道：“万一他们没在县衙，你又走了，我可去哪儿找我女儿的下落啊！”

桃悦怔怔看着张老爷，见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心中不忍，便应了下来。

张老爷自是感激不已，他佝偻着腰拜了又拜才匆匆去了前院。不一会儿，又返回来走到垂花门处，招了个小丫鬟，说道：“去给女侠上壶茶来！”

“是，老爷。”小丫鬟刚要走，张老爷又把她拉了回来，一双眼睛左瞧右瞥，见着四下里无人便从腰中摸出个桑皮纸包，递给丫鬟压着声音道：“把这个放到茶水里。”

那小丫鬟狐疑，张老爷便不耐地低喝：“快去。”

小丫鬟见着老爷一脸阴沉，目露凶光，全然不似平常那个慈眉善目的人。她被唬了一跳，便战战兢兢地接过桑皮纸包，磕磕巴巴地应道：“是……是，老爷！”

这会儿，玉琼仙子的闺房已被几人砸了个稀巴烂，连个下脚的地儿都难找，桃悦便坐在小院里的石榴树下，百无聊赖地数着头顶上的树叶。正数到两百零三片时，她余光里瞟见一个小丫鬟低着头走了过来，便脚下一旋，轻飘飘地落在了小丫鬟眼前，正要问话，不想那小丫鬟竟惊叫一声，跳起来扔了手上的茶盘子。

这一下来的突然，要不是桃悦眼疾手快，一挑一托将它们捞了回来，非被那小丫鬟泼个满脸水不可。

那小丫鬟许是胆子忒小，她战战兢兢地接过茶盘，曲膝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女侠，请……请用茶！”

她这小兔子的模样勾的桃悦心下痒痒，便逗弄道：“你这是请我喝茶还是请我洗脸啊？”

那小丫鬟年龄不大，胆小又心中有鬼，闻听此言，一张粉脸瞬间煞白，头上竟冒出几颗晶亮的汗珠，两张嘴唇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桃悦瞧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摸着自己的脸，摆了个怪模怪样对那小丫鬟道：“别怕，我又不吃人！”说罢，她抓过托盘上的茶杯当着小丫鬟的面一饮而尽。

那小丫鬟呆愣愣地看着桃悦，刚从她的“变脸”中回过神儿来，未及提醒桃悦就见茶杯已经见了底儿，而那女侠竟在自己面前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她吓得一声尖叫，托盘和茶杯摔在脚边，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声好似号令，她尚自惊魂未定，就见张老爷带着两个婆子从自己身后冲了出来，抬着四仰八叉的桃悦进了小姐的闺房。

这时，蒋思成已经身处迎亲的路上了。

他坐在马车里，清楚地看见大街之上有那买菜的，挑担的，走街的，串巷的，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并着许多拖着鼻涕的小屁孩跟在迎亲的队伍边上笑着闹着，间或有人对着大红马车之上的自己议论纷纷。

他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过面，便有些紧张，忽觉浑身上下好似有无数的蚂蚁在攀爬。于是，他目不斜视地板着一张脸，用一双手紧紧地抓着两腿，努力幻想着张小姐的音容相貌，才情品性，又翻来覆去地想着她是否真心实意嫁给自己。

锣鼓喧嚣，喜乐阵阵。

蒋思成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队伍便停了，他抬头一看，就见已到了张府。

张府三扇大门洞开，上挂彩绸，两边站着模样周正的丫鬟小厮，张老爷正一脸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

围观的众人笑声更重，议论纷纷地道：“张老爷如此急切，不知道的还当是他要娶媳妇呢！”

蒋思成却忽地松了口气，想着不论张姑娘如何心意，这岳父大人倒是真心实意嫁女的。他收敛了心神，匆忙间给自己挂了张淡淡的笑脸。

这一会儿，张老爷就像一阵风一样转到了马车边上，他不等蒋思成下车见礼便笑着道：“啊呀，姑爷不必下来了！”他拦着蒋思成，又催促着身边的仆从，“快去把小姐请出来！”两句话毕，他便拉着蒋思成的手，一边笑着一边赞道：“姑爷真是一表人才啊！”

蒋思成听着心下微窘，一张脸羞得通红倒衬出几分新郎官的喜气来。他曾听说张老爷极为疼爱女儿，从未想过他见到自己会这样热情，心中便道，“他当是很放心把女儿交给我的。”

他觉得身为一个男人，便有责任对自己的妻子好，更遑论自己这样一个废人，能有幸娶个媳妇，无论爱与不爱都应该好好珍惜。

于是，他弯腰拱了拱手，说道：“岳父大人，往后小婿对绣娘必定珍而重之。”

张老爷扶着蒋思成的双手，一双眼睛竟红了红，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须臾，一个蒙着红盖头，身着红色喜服的女子被喜娘和丫鬟搀了出来。张老爷回过身，挤开丫鬟，亲自扶着新娘，一路送到花轿边，众人都道：“张老爷爱女情深，女孝父慈。”

桃悦却气了个倒仰，只因张老爷胆大包天、偷梁换柱，竟将这盖头之下换成了她。

此刻，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若不是骨头尚在，恐怕能摊成一滩泥。

这个不要脸的张老爷竟还能在她耳边深情道：“绣娘啊，嫁了人就好好过日子，不要惦记着爹！”

桃悦一口气憋在胸口，恨恨地想，“谁惦记你呀，等姑奶奶好了定要把你大卸八块。”

张老爷可不知道桃悦所思所想，他冲着喜娘和丫鬟使了个眼色，抬了袖子抹了抹眼角，说道：“送小姐上轿吧！”那两人会意的点头，便把桃悦塞进了花轿之中。

蒋思成回头看去，轿帘已落，又见张老爷挥了挥手，便冲着他再次弯腰拜了拜，带着新娘一路吹吹打打地奔向蒋家。

蒋家在城南，张家在城东，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够桃悦将张老爷在心中骂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及至黄昏时分，蒋家明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在一众小孩子欢快的叫声中，蒋思成和新娘进了大门。桃悦刚下了轿，手中就被塞进一段红绸，另一端由蒋思成握在手中，他引着自己的新娘一步一步走进蒋家。

众人听见唱词的大声道：“请新娘迈火盆！”他们便都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然，明堂距离大门口甚远，哪里看得见，又有小孩子坐不住便挣脱了大人急忙向门口跑去。

“迈过火盆升宏运，红红又火火好日来！”

桃悦什么都看不见又只能任人摆布，别提多气闷了。她想：“若要可以，姑奶奶非一脚踢翻了火盆。”

“请新娘跨马鞍！”

桃悦又想：“什么破马鞍，姑奶奶想把你踏平。”

“幸福路上跨马鞍，平安吉祥代代传！”

这时，他们已走过了两道门。周围的小孩子们就围在他们身边又蹦又跳，拍着手用稚嫩的嗓音一遍遍地唱道：“新娘来真好看，鞭炮震天动地响，男女老少都来看，说笑跳耀喜洋洋。”

在这样的气氛下，蒋思成心里也不禁也有小小的喜悦升腾而起，他忍不住顺着手中的红绸回头看去，就见新娘正握着红绸的另一端，被人搀扶着安安静静地缀在自己身后，这跟红绸就像月老的红线，将两人连到了一起。

可是桃悦却不这么想。她被裹挟在失去自由的愤怒中，哪有心情去娇羞，去喜悦？即便新郎是长相俊美的蒋思成，那……那倒是值得遐思一番。桃悦如此想着，仍不忘在脑中调戏一下蒋思成。

突然“锵”的一声仿佛在桃悦耳边炸响，唱词的扯着嗓子道：“一遍锣声，祈求吉祥永保平安”，又听“咚”的一声，唱词的接着道：“二遍鼓响，天地造化赐福新人”，就在桃悦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又是“锵锵锵”的三声，唱词的又道：“三遍锣鼓吉时到，张灯结彩瑞星高照，请新郎新娘入花堂——”

突然之间，喜乐声消失了，笑闹声消失了，所有人都微笑着看着明堂正中的两人，等着他们拜天地。蒋老爷和蒋夫人坐在上首看着儿子，不禁老怀大慰。

在这瞬间的安静中桃悦忽觉慌张，一颗心砰砰乱跳，她心中暗道，“我是个假新娘啊，难道真的要同这蒋思成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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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