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悦见蒋思成一副誓死捍卫双腿的样子,眼神闪了闪,暂时放过了他。她想:“蒋思成真是不了解自己啊,此时不让我看,难道我就不看了吗?”
他们起了床,常顺和绿柳便走了进来。
常顺见着突然冒出来的桃悦早已见怪不怪。绿柳却忍不住悄悄斜着眼瞟她。
桃悦便笑着道:“小丫头,我脸上有花吗?”
绿柳被抓了个现行,可她见桃悦笑靥如花并没有生气,胆子便大了几分。她不可思议地道:“少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奴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桃悦洗了脸,接过绿柳递来的帕子,就见这丫头一双眼睛瞪地大大的,纯净的像两湾清泉,她一指头点在绿柳额上,笑着道:“都怪你睡得像小猪呀!”
省吾园里。
蒋夫人坐在梳妆镜前看着丫鬟小安给自己插上一支翡翠金簪,她伸出手抚着发丝左右瞧了瞧就听有人来报,说二少爷和二少夫人请安来了。
蒋夫人哼了声,想起桃悦的市井流氓相,忍不住将梳子摔在了桌子上。这时,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面刻薄,竟也吓了一跳,忙缓和了脸色,说道:“小安,扶我去厅堂里。”
厅堂里,桃悦已规规矩矩地站了片刻。
这会儿,见蒋夫人在小安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忙踩着小碎步迎了迎,不等她走到跟前,蒋夫人已经落了座,她便站在原地屈膝行了一礼,口中道:“蒋夫人,桃悦给您请安了!”
蒋思成也转着轮椅上前几步,坐在桃悦边上,弯腰俯身,以示请安。
蒋夫人冷眼瞧着却颇不自在。她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谁知道这“敌人”突然有礼有节起来,倒弄的她不好出招了。可她也不能堕了婆婆的威风,便把腰背挺的越发笔直,讽刺地道:“姑娘还是快起来吧,我是谁呀,当不得姑娘的礼。”
桃悦惯会闻弦音而知雅意,只是她不甚明白这个女人怎么一夜之间改了主意,她不是真真儿地瞧不上自己吗?
她还未想明白其中关窍,就听蒋思成已兴奋地道:“桃悦,快叫娘!”
“成儿,别胡说,为娘至今一口媳妇儿茶都没喝到呢,哪当得起!”蒋夫人扬了扬下巴,摆足了婆婆的款儿。
桃悦看着蒋夫人傲娇地样子,突然很想笑,她不用蒋思成再提醒就吩咐道:“绿柳,去,端茶来。”
绿柳应了声便去了。
须臾,茶来了。
桃悦接过来便走到蒋夫人近前,恭敬地跪了下去,高举茶盏,说道:“娘,请喝茶。”
蒋夫人看着乖乖跪在自己面前的桃悦,心中快意极了,她端着十足的架子,开口道:“我不论你之前是谁,在哪里生活,既然你嫁进了蒋家,就得守蒋家的规矩,一心一意的对成儿,做个贤惠的妻子,再不可像以前那样破马张飞的……”
桃悦低着头悄悄翻了个白眼,蒋夫人所有的话便都成了过堂风——吹过了无痕。可她高举着茶杯的手却纹丝不动,愣是让蒋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的小动作瞒过了别人却瞒不过时刻关注着她的蒋思成。他适时地打断了蒋夫人的话,“娘,你再不喝,茶要凉了。”
蒋夫人住了口,瞪了儿子一眼,这才端起茶杯,轻轻抿了抿,又放在桌子上,伸手向小安拿了个红封,再从头上拔了根品色极好的石榴纹玉簪一并交给桃悦,意味深长地道:“希望你守好本分,尽快为蒋家开枝散叶!”
这话真是直白的很,桃悦和蒋思成闻听便双双红了脸。
蒋夫人瞧着,轻轻一笑,又道:“起来吧!陪我一起用早饭。”
这真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可蒋思成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却不得不从新提了上来——他是深刻领教过桃悦是如何进食的。他看向桃悦,张了张嘴,想再嘱咐些什么,可繁琐的礼节却不是几句话就道得明的。
一时,几人转到了后边的小花厅里,就见蒋夫人已经端坐在了主位,正噙着笑等着他们。
桃悦见此心中一跳,突然感到了一丝“杀气。”
果然,当常顺推着蒋思成坐到了蒋夫人右手边,而桃悦刚要挨着他坐下时,就听蒋思成猛烈地咳了两声。
此时,她刚好屈膝半蹲着,屁股离椅子不过两寸之距。
蒋夫人瞟了她一眼,笑着道:“为人媳者当以侍奉公婆为顺。”
桃悦眼珠子一转,心道:“出招了!”
她微微一笑,配合着“嗯”了声,却一屁股坐了下来,结束了一个不尴不尬地姿势。
蒋夫人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她顾不得礼仪,指着桃悦道:“我就不该指望你能懂得孝悌之道。”
蒋思成见母亲发了火,急忙凑到桃悦跟前,压低声音解释道:“桃悦你该站在娘身边伺候着饮食进餐!”
“娘有手有脚的又年轻健朗,想必不用人照顾!”桃悦说着,抓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个水晶汤包,冲着蒋夫人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是吧,娘?”
蒋夫人确实是抱着调教桃悦的心态,谁想一局下来,她便败的落花流水,险些将自己气得倒仰。
蒋思成忙岔开话题,说道:“娘,近来为着我的婚事让您操劳过度,儿子心中十分愧疚,还望您能多多休息休息,家里的事能交给大嫂便让大嫂去做吧!”
这一句关心之语仿佛灵丹妙药,瞬间让蒋夫人所有的火气消散无踪。她深深吸了两口气,觉得还是亲儿子孝顺,一句话便说到了自己心坎儿上。
不想,蒋思成话头一转,又道:“桃悦年少不懂事,我会好好教她,以后就不时时来给您请安了,免得惹您生气!”
这话同样好听极了,可却是完完全全向着桃悦的。蒋夫人又顿时觉得儿子的心偏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哼哼了两声,瞟着大快朵颐的桃悦道:“这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桃悦用衣袖抹了抹嘴,看着蒋思成毫不吝啬地赞道:“还是娘把他教得好!”
“你……”
蒋夫人伸手指着桃悦,一口气梗在了喉中,她拿起茶盏,生生把这口气就着茶水顺了下去。
蒋思成见母亲手上微颤,显然动了大怒,他连忙挤眉弄眼地给桃悦使眼色。
桃悦还未抬头,忽听“啪”的一声,却是蒋夫人把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顿。
她正要说话,桃悦忙抢在前面乖巧地道:“娘,蒋思成说的对,都是媳妇年少无知,粗俗鄙陋。”
她狠狠地贬低了自己,蒋夫人正自疑惑,又听她接着道:“可我这样野的女孩子,若是每天都向您请安,保不齐哪天您又会被我冲撞得昏了过去,到时可就家宅不宁了!”
她的话句句砸在了蒋夫人心头,她忍不住想,“也许,老爷说的根本就不对。这样的姑娘从骨子里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怕是根本就调教不好了!”
她突然觉得胸口又闷又痛,生怕自己又在桃悦面前厥过去,便摔了个碗儿,咬牙切齿地道:“滚,谁稀罕你来。”
蒋思成一见,心下焦灼,正待宽慰几句,却被桃悦推着轮椅转身带了出去。
这一场请安,有人欢喜有人愁,其中最难受的当属蒋思成了。
他一路沉默着回了静园,刚到院里,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桃悦,你就不能婉转客气点吗?她终归是我母亲!”
桃悦翘着二郎腿坐在桃树下,一边晃荡着一边说道:“我挺客气的呀!让端茶便端茶,让跪下便跪下……”她说到这里,忽地俯了身,凑近蒋思成接着道:“让陪着吃饭嘛……便陪着吃饭啰!”她语气中满是无辜,偏偏眨着的眼睛又透出狡黠来。
蒋思成颇觉头疼。他叹息一声,心想:“可怜自己刚成了婚,没能享受到娇妻的温婉可人,却先体会到了夹在婆媳之间是如何要命的事。”
他长吁短叹,桃悦却转身拿出红封和石榴纹玉簪放在石桌上,像个财迷一样将红封中的银票数了又数,突然惊喜道:“蒋思成,我们这趟收获不小啊,得了一千两银子,还免了请安呐!”
她由衷地赞道:“蒋思成,你可以啊!”
蒋思成一听,当即控制不住地板了脸,夹枪带棒地道:“不敢不敢,我可不会威胁自己的母亲,哪能冒领你的‘功劳’!”
桃悦数着银票的手一顿,意识到这家伙真是生气了,她想了想,终于认真地道:“其实,那些大家闺秀扭扭捏捏的姿态我多少会一点。”
蒋思成惊讶了。他一直以为桃悦只会些偷鸡摸狗、上房揭瓦,万没想到她还懂些女儿家的仪态。可他惊讶过后更为愠怒了,“那你为什么不能迁就一下我母亲?”
桃悦自顾自地道:“大师兄曾经想把我培养成一位大家闺秀,不过他后来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思成正幻想着想倘若桃悦成了大家闺秀,她与自己的父母之间会不会相处地容易一些,便问道:“为什么?”
桃悦不回答,又问,“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蒋思成沉默一瞬,在心中又问了自己一遍,然后郑重地回道:“是你。”
“那他们早晚都得接受这样一个我,因为我不能永远披着大家闺秀的皮。”桃悦绕过石桌,蹲在蒋思成面前,继续道:“当年大师兄之所以放弃,就是因为我仗着轻功好把整个逍遥谷闹得鸡飞狗跳!他终于认识到我就是这样一个跳脱的性子。”
她说着仿佛想起了当年干过的混账事儿,脸上显出一副神气来。
蒋思成却怔楞住了,他头一次夹在母亲和桃悦中间,还没有学会身为儿子和丈夫必要的和稀泥的本领。
不过此刻他听着桃悦的剖白,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蒋思成慎重地点了点头,感叹道:“看来不让你去给娘请安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他能说出这话便是已经想通。
桃悦瞬间笑逐颜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摇头晃脑地道:“那是,你娘可斗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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