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悦三人本想在这农家院里换过衣裳,吃点东西就接着赶路的,哪成想蒋思成在这当口成了只“病猫”。
偏这“病猫”是最让桃悦牵肠挂肚的。于是,在往平遥县去的路上,她踏风而行,使得每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恍惚觉得自己撞了鬼——一只会流泪的鬼。
是的,那些不小心散落在空气中潮湿的不明物体是桃悦的眼泪。她大约是见了行人夸张的表情也有些不可好意思,便狠狠地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心道:“都怪蒋思成!”
蒋思成这时正躺在徐家西边的一间小屋里,他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一张嘴巴喃喃自语。
常顺忍不住俯身凑在他的唇边,听到他仍在念叨着:“不要……不要过来,我……我杀了人,血……都是血……”
常顺起身叹息一声,重新拧了帕子敷在蒋思成头上,想着桃悦离开时他便是这样的状态,好在没有更严重下去。
可是,他却难过极了,一想到临出来时蒋老爷殷切地嘱托他就忍不住痛苦地抱住了头,恨不得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生病的人是他自己。
那妇人进来时,正看到常顺抱头哭泣的模样。她放下一碗乌黑的汤药,说道:“小兄弟,这是我们这儿的土方子,我家男人刚从村上各户人家里凑出来的,你看要不要试试?”
常顺飞快地擦干了眼泪,对那妇人道:“多谢大嫂子,我家少夫人已经往平遥县里抓药去了,想是一会儿就能回来!”
“啊呀,小兄弟,你怕是不知道吧!这里离平遥县有几十里路呢,你家少夫人长了飞毛腿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来的。”
常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妇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哭丧着脸,埋怨道:“你怎不早说。”
那妇人冤枉极了,她涨红了脸,一开口带出几滴唾沫星子,“小兄弟可不能瞎说啊,我们是提醒过那姑娘的!”她看着常顺两颗肿起来的“核桃眼”,忽而缓了语气继续道:“要不是看你们实在可怜,我们也不会想着赔着脸面去邻里间讨药的。”
虽然常顺觉得她很可能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才殷勤备至的,可她一番话讲地情真意切,常顺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盼着桃悦的飞毛腿下再装上两个风火轮,好叫她及时赶回来。
想到这,又听那妇人啧啧两声道:“你看看,看看你家少爷,一张脸都快熟透了!”她指着蒋思成,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村离县里远,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用这土方子,也没见谁给药死过。这喝不好也喝不坏嘛!”
那妇人真是好一张利嘴,直说进了常顺心里去。他咬咬牙端起了药碗,一狠心就将整碗乌漆嘛黑的药灌进了蒋思成嘴里。
他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桃悦倘若知道这土方子有效,大概也不会想着“千里奔袭”了。
谁知,这碗不知道混合了哪些草根树皮的汤药确实发挥了作用,蒋思成竟真的不再梦呓,额上的汗也渐少了。
四更天时,桃悦趴在蒋思成的床前,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竟想不明白自己累成狗的这遭到底值不值。
常顺偏在这时问道:“少夫人,这药现在煎吗?”
桃悦手一抖,那勺即将洇湿蒋思成干裂嘴唇的水便泼在了他的脸上。桃悦恼怒道:“你想毒死他吗?”
这含沙射影的本事也是一绝。
常顺顿时呐呐不能言,他捧着那包来之不易的药,委屈的像个小媳妇儿。半晌儿,他才长出一口气,口中碎碎念道:“好在管用,否则就要被少夫人拿刀劈了!”
桃悦细致地擦干了蒋思成脸上的水,斜着眼睛瞟了常顺一眼,配合着他的想象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直笑得常顺毛骨悚然。
是夜,月明星稀。
徐家村里突然闪过几条黑影。他们挨家挨户地钻进去,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所过之处全然没了半点声息。
桃悦打了个哈欠,透过窗子望向皎洁的月亮。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将这方寂静的农家小院拢在其中,镀上了一层银辉。
忽而,桃悦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说道:“常顺,你听,多安静啊!”
“是啊!大家睡的熟着呢!”常顺眯瞪着眼睛也犯了困。
“可是……太静了!”桃悦心中没来由地很不安,她凑到窗口隐着半边身子认真地向四周看去。
篱笆墙外便是一条土路,土路另一侧长着丰茂的绿草,它们随着微风轻轻摇动,再远一点的地方便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了。桃悦觉得那里像是蹲着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随时准备将自己一行人吞噬殆尽。
她推醒了半梦半醒的常顺,说道:“警醒些,恐怕会出事!”
常顺一凛,使劲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常顺,你记着,万一我们走散了,就到平遥县汇合,沿途画一朵桃花做记号。”
许是桃悦脸上肃杀的神情太骇人,常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儿,哭丧着脸说道:“少夫人,您别吓我,我胆小。”
桃悦已在房间中踱了两圈,她面色缓和了下来,心中也有了一个不成熟的计划。她安慰道:“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
可是,女人的直觉通常有一种奇异的准确性。
当一片云遮住了半个月亮时,几条黑影摸进了小院,他们动作迅捷,分别立在几个门前,将剑插在门缝之中,轻轻挑动门栓。
细微的“嘎吱”声在寂静地夜里显得尤为刺耳,桃悦一把拉过常顺躲到了床上,轻轻一挥,帘幔便散了下来。
她示意常顺别出声,松开了捂在他嘴上的手,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了一根银簪,紧紧地握在手中。
那声音仍旧窸窸窣窣的,听在人耳朵里仿若心上钻进了一只老鼠。
常顺虽然已经得以自由呼吸,却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嘴里,就怕发出丁点儿声音而引来杀身之祸。
终于,“噶噔”一声,门栓落了。
桃悦呼吸一滞,就此屏住。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帘幔,默数屋内的脚步声。
这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提着剑,在这小小的屋中环视一周,没见半个人影,只听见床榻上传来绵绵的呼吸之音,想来床上那人好梦正酣。他轻轻走到床边,微微一笑,为着即将死在自己剑下的人默了一瞬,随后猛地撩开了帘幔……
桃悦像个在黑夜之中狩猎的豹子,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银簪脱手,“噗”地钉在了那人咽喉之上。
那人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喉间的血已涓涓流下。
桃悦一把接住了他的身体,回头一看,竟见常顺咬着手指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心中暗骂一句“没用”,却只得翘起一条腿来,抻着身子,轻轻踢了踢他。
常顺哆嗦一下,差点委顿在地。
桃悦恨铁不成钢,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带出了**裸的眼白来。
常顺自然是收不到这天大的白眼,可他却感到自己所有的器官零件都好模好样地挂在身上。于是,他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正对上了桃悦忍无可忍的第二波瞪视。
他下意识地顺着桃悦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歪脖子男人正挂在桃悦的双臂上。那男人双目圆睁,喉间插着一根滴血的银簪,浑身上下软趴趴的,显见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他这才在桃悦第三次的怒视下,偏过头,抖着手将那死人接了过来。
桃悦一朝解放了双手,来不急给这猪一样的队友一巴掌,便迅速地拔出了银簪,又在那人颈间大动脉处用力一划,看着那血如决堤的河流般漫了常顺满身。
她搬过常顺皱成一团的脸,声若蚊蝇地道:“等下你就趴在思成身上装死,明白吗?”
温热而腥甜的血味儿,一阵阵地冲进常顺的鼻腔里,他忍着呕吐的**点了点头,趴了下来。
桃悦跳下床榻,视线一扫,抓起那人的长剑插在了常顺的左腋下。
冰冷的长剑贴着常顺单薄的衣衫,将他吓得又打了个哆嗦,桃悦赶忙道:“别动!”她说着又把常顺的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放在蒋思成的嘴上,接着道:“别让他说话。”
一个粗陋的杀人现场成了,倘若不仔细看倒也能够唬人。
可是,这样没谱儿的事终究看的是运气。
桃悦轻叹一声,嘱咐道:“思成就交给你了。记住,见机行事。”
他们打从遇见谢兰君起就走了衰运,此时,常顺听着这沉重地嘱咐胸腔之中竟涌起一股悲壮之感,他未及做出承诺,桃悦便冲了出去。
月光之下站着一个男人,一身劲装,腰佩长剑,桃悦一眼就认出他是昨夜那个领头人。
“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桃悦如此想着,面上却现出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她吼道:“你们杀了我夫君,我要为他报仇!”话音未落,她便到了那人面前,一根银簪掩在手下,擦着那人的脖颈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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