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成已坐上了马车。
常顺已拿起了缰绳,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大声喊道:“架!”
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就要急奔……
蒋思成不舍地回头,正看见一把长剑就要插在桃悦身上,他双手抓住车厢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小心!”
那马儿已经奋力往前奔去,带得他的身子向后一仰,再也瞧不见城隍庙里的情形了。
这另一声“小心”却是那黄衫女子喊的。她和几名杀手缠斗,分身不得,只能用眼角余光时刻留意着桃悦。这一看,就惊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她竟也勉强使了一招天外流星绞杀了周遭的杀手,然后想也不想地扑了过来,挡在了桃悦身后。
“噗!”
那把长剑正扎在她的左胸上,离心脏不过一寸之距。
桃悦自然知道这招使出后背便露了破绽,可她为了蒋思成能顺利离开,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可是眼前的变故是她未能预料地到的,她扶着黄衫女子,问道:“你怎么样?”
那女子轻轻推开桃悦,忍痛拄着手中的长剑,撑着身体站立着,说道:“我没事,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着东西,看着对面的三人,又道:“你们想要这本剑谱,是吗?”
门口那人显然是个领头的,他双臂一张,便将身后两名蠢蠢欲动的手下拦住了,他看着那女子冷冷地说道:“大小姐,只要你交出剑谱,我便给你个痛快。”
那女子哈哈一笑,一把将剑谱塞给了桃悦,顺势往门外一推,喊道:“快走!”
桃悦踉跄了一步,那女子已经以残破之躯用一己之力挡住了那三人,她横着手臂架住了三把长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快走,交给……我……兄长。”
桃悦知道,她这一走,那女子必定丧命在他们三人剑下,可若是不走,只不过是多搭条人命罢了,况且自己还有蒋思成,怎么能死?
她深深看了那黄衫女子一眼,转身冲进了大雨里,纵横跳跃间已在数丈之外,这时她的声音才穿过雨声飘了来——“必不负所托!”
那女子听着,咧嘴一笑,陡然间爆发了潜力,剑锋所过,青芒阵阵,招招凌厉,转眼又将一人毙于剑下。可是她身上也多了一把剑,鲜血顺着剑身滴了下来,已在地上汇成了小小的一滩。
那领头的轻轻一拔,长剑便擦着黄衫女子的肋骨一分一分地露出了染血的全貌。她失了支撑,骤然倒地,自此香消玉殒了。
桃悦再也不会知道,其实她并不想因自己的事而连累旁人。
可是,她用救命之恩还了这一夜的愧疚,却欠下了更多。
天光乍亮,这场大雨终于停了下来。
桃悦不停歇地追了许久,终于在一条土道上截住了马车。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马前,插着腰道:“快扶我一把!”
这声音听在蒋思成耳中如同天籁,他撩着帘子关切地看着桃悦,催促道:“常顺,快扶着她,扶过来!”
常顺跳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扶着桃悦走了过来。
蒋思成急道:“可受了伤?”
桃悦喉咙干涩,顾不得回他的话。她撅着屁股爬上了马车,大大咧咧地摆了个“大”字仰躺在厢板上呼哧带喘了半晌,又咽了口唾沫,才道:“我没事儿,咱们快走吧!”
经此一役,常顺着实佩服桃悦。他掷地有声地应了,坐上车辕,一拉缰绳,便顺着眼前的土路继续向前。
车声辘辘中桃悦卸下满身的防备,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蒋思成瞧在眼里痛在心上,惴惴不安地道:“桃悦,你真的没受伤吗?我明明看见,看见……”
“是那个姑娘,她帮我挡了下来。”桃悦闭着眼睛,声音沉闷嘶哑,“此刻她应是死了。”
蒋思成怔了怔,一时之间既庆幸那一剑没插在桃悦身上,又难过于那女子竟这样死了。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有违君子之道,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于是,他弯下腰来,轻抚桃悦的脸,说道:“我会永远感激她!”
桃悦睁开了眼睛,看着善良的蒋思成不知道说什么好。
常顺却直白的多,他道:“少爷,你感激她做什么?要不是她,我们也用不着大半夜的逃命,害得我们险些去见阎王爷。”
这话也不假。
桃悦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们得继续逃命了。那领头的武功着实不错,他一定会追来的。”
“为什么啊?”常顺心中一慌手上便一颤,险些将马车带进了沟里。他急不可耐地道:“我们是杀他人了,还是挖他坟了,怎么就不放过我们呢?”
“因为这本剑谱。”桃悦从怀中拿出了那本被油纸包着的剑谱,递给蒋思成,说道:“那姑娘替我挡了一剑,自知活不成了,就留下来为我断后,却将它塞给了我,让我交给她兄长。”
蒋思成皱着眉头接过剑谱,揭了三层油纸,才得以看见这本剑谱的真面目。
他抚着封皮儿上的字,问道:“就为了它吗?那些人就喊打喊杀,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也不放过?”
桃悦呆呆地看着厢顶,对那剑谱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在那领头的使出天外流星时,她便已经猜到了这伙人及那姑娘的来历——青城剑派。只是不知道青城剑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领头的称呼黄衫女子为“大小姐”,而青城剑派的人又为什么要杀自家的大小姐呢?
蒋思成见桃悦发起了呆,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担忧地唤道:“桃悦?”
桃悦回过神来,正要回答,忽感马车一震,就听常顺叫道:“吁!”
马儿停了下来,常顺又道:“少爷、少夫人,前面有个村子!”
村子不大,约莫有十来户人家,家家屋舍俨然,可见炊烟袅袅。桃悦三人走在纵横交错的村路上,一颗焦躁不安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这时,常顺却道:“少夫人,您为什么要弃了马车啊?您明知道少爷他……”
“桃悦自然有她的道理。”蒋思成打断常顺的话,又问:“你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吗?”
常顺想了想,一脸困惑地摇头。
“啊呀,你真笨!”桃悦忍无可忍地跺了跺脚,“是车辙啊!雨路难行,昨夜大概只有我们这伙倒霉蛋在赶路,那么明显的车辙印我再瞧不见岂不是眼瞎!”
“啊!我明白了!”常顺焕然大悟,“您是怕那伙王八蛋也顺着车辙印找到我们,所以才弃了马车。”
“最好能带着那伙人兜上好几个圈子,我们也好有时间跑路!”
蒋思成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路先是从土匪山上下来,又从城隍庙中杀出重围,竟是跟“逃”字结下了不解之缘。倘若可以,他们很想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庄里睡上三天三夜,可是现在为了逃命只得短暂的休养生息。
于是,蒋思成伸手一指,说道:“我们去那里讨碗水喝歇歇脚吧!”
桃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看见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农家小院。院里坐北朝南的盖了一间正房,西边也有一溜儿两间屋子,厨房就设在东边的棚子下,角落里还盖了鸡舍鸭舍。
桃悦微笑上前,隔着篱笆墙喊道:“有人吗?”
“唉,等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从东边儿的棚子下走了出来,她身着一身褐色衣裙,头发梳的光滑整洁,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见桃悦三人便疑惑地问道:“你们找谁?”
“大嫂,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您这儿歇歇脚!”桃悦说着从怀中摸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女人眼睛一亮,却没有伸手接来,她拉开了篱笆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这……不用的,进来吧!”
她嘴上说着“不用”,一双眼睛却黏在了十两银子上。
桃悦便一股脑地将银子塞进了她手里,甜甜地道:“多谢大嫂!”
那女人羞红了脸,正要再推回来,就听桃悦身后传来个清冷客气的男声,“大嫂且收下吧!还要麻烦您找几身合适的衣裳给我们!”
桃悦低头一瞧,三人俱是一身半干半湿的衣裳,附和着:“我夫君说的是,您就安心收下吧!”
那妇人讪讪地笑了笑,把银子揣进怀里,回头便朝正屋喊道:“当家的,你快去买肉打酒,咱家来贵客了!”
桃悦和蒋思成相视一笑,就见正屋里走出个憨厚粗壮的汉子。
这汉子刚往院中扫了眼,就被那妇人拽到了一边儿去。两人在房下嘀嘀咕咕地讲了几句话,那男人再走过来,就冲着桃悦三人憨憨一笑,说道:“需要什么就叫我家那口子,千万别客气!”他摆着手笑,也似不好意思,说话便结巴,“我……我去买肉打酒……”
桃悦正待阻拦,他已风一样冲了出去。
那妇人笑道:“几位快跟我进屋吧,我给你们找几身衣裳。”
正屋中间摆了一张木桌子,配着四条长凳,桃悦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她实在是太累了。可是,在这陌生的地方,她仍忍不住四处打量着,这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这一看,就发现门口站了两个孩子。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扎着两个抓髻,长的粉嫩可爱,她怯生生地躲在门口,身后缀了个“尾巴”,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见桃悦发现了他,迅速缩了脖子,鹌鹑一样藏了起来,再冒头时看见桃悦笑着,就壮了胆子问道:“你是谁?”
桃悦瞧的有趣,正要逗他几句,那妇人刚好打了帘子从里屋走出来,看见两个孩子便一手拉着一个笑着道:“这是我女儿和儿子!”
她的两只手轻轻拍在孩子们的背上,又道:“妞妞、小虎儿,快见过几位贵客!”
那两个孩子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倒比桃悦做给蒋夫人的样子更像那么回事儿。
蒋思成便好奇地道:“他们念过书?”
“前几年有个老秀才在我们陈家村住过,小虎儿跟着学了几年。姐弟俩感情好,小虎儿下了学两人就凑在一起,妞妞也就跟着认得了几个字。”那妇人讲地眉开眼笑,显然是以两个孩子为荣的。
一时说罢,她指挥着小虎儿去了厨下,又道:“妞妞,你带着这位姑娘去里屋换衣裳,娘去给你们做饭!”她看着桃悦,略带局促地解释着:“衣裳我都准备好了,只是……家中未做新衣,都是些……半新不旧的,还请别嫌弃!”
桃悦笑了笑,说道:“大嫂客气了!我们不挑的,是吧,夫君?”
蒋思成蹙起的眉头瞬间平整了,也道:“是,我们不嫌弃!”
他如此说着,便做好了穿旧衣的准备。
常顺却心中酸涩,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也没想出来自家少爷什么时候穿过别人的旧衣。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听蒋思成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常顺说着,一抬头就见桃悦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上身穿着件藕荷色窄袖襦衣,下边配了条胭脂色长裙,俏丽地好像一株灼灼绽放的桃花。
蒋思成未曾想这样普通的衣裳也能叫桃悦穿出不一样的风情,他脸颊发烫,怔楞了一瞬,就听桃悦笑着道:“我好了,你们快去吧!”
她从门口让开,拉着妞妞坐在了条凳上,见他们进去了才细声细气地和妞妞说起了话。
原来这里是徐家村,顺着村路往南去几十里便是平遥县。
提到平遥县妞妞就打开了话匣子,她说道:“平遥县是个大地方,卖什么的都有。去年年底,爹爹带我们去县里扯布做衣裳,我看见……”
话音未落,常顺竟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大声道:“少夫人,少爷他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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